自从画院侍诏郑旬畏罪自杀,白子澈短暂地接手画院又转而参朝议政以后,画院就冷清下来了。零星几个画师在画院中潦草度日,画作平庸媚俗。白子澈偶尔过来晾晒画卷,以免画卷受潮发霉,才为这里增添了一星半点的人气。
这间白墙黑瓦的院子仿佛巍峨宫廷中一处被荒废、遗忘的坟墓,白子澈是唯一徘徊此处的幽魂。
“你说你病了,没办法上朝。朕特意派人去齐王宅寻你,你却在此处教导稚子丹青笔墨。国家大事、江山社稷,还比不上你笔下的花鸟鱼虫吗?”皇帝面有愠色,摇头道,“早知如此,朕就该放你去封地上做个闲王,何必留你在帝都蹉跎,白费你寄情山水的大好时光!”
藩王外放到封地,便是表明皇帝没有立储之心。这句话说得很重,皇帝是对白子澈失望至极。
“儿臣有罪,望父皇惩治。”白子澈并不辩解,只是恭顺地跪在堂中湿冷的地面上。
白琰溜溜达达地从里间出来,劈头盖脸地被皇帝这句重话砸得晕头转向。他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眼看见白子澈跪得笔直端正,急得立刻就跪在白子澈身边。
皇帝碍于裴璋的缘故,不好说白琰什么,面露不悦道:“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阿琰,不得放肆。还不快下去。”白子澈淡声道。
“父亲,不是这样的!”白琰急得忘了尊称,心急如焚道,“四哥如果无心国政,何必在江南苦干三年,得罪官商无数,为百姓谋福祉?他称病不上朝,不是不想,是不能。”
“阿琰,闭嘴。不可胡言乱语。”白子澈轻声呵斥道。
皇帝眯起眼睛,说:“让他说。”
白琰被白子澈训斥,委屈得眼圈通红,梗着脖子说:“四哥从小就被三哥欺负,逢人便言四哥出身低贱。明明是同一天的生辰,四哥却年年都要让着他,自己推迟一个月偷偷庆祝。连一个生辰宴,三哥都咄咄逼人至此,何况如今四哥参朝议政?”
白子澈叹气,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白琰含着眼泪,大声说,“朝中官员被刺杀,那么多人明里暗里骂你、揣度你,可你要是有这样的本事,还会任他欺负这么多年吗?他就是见不得翰林士子说你好,把秦王比下去!秦王若是真的菩萨心肠,又怎么会看你被欺凌多年,装聋作哑!”
白子澈无奈地看向皇帝,拱手道:“父皇,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怎样的?”皇帝把目光从抹眼泪的白琰身上移开,落到白子澈身上,不大高兴地问。
“大哥是嫡长子,按祖宗礼法,儿臣本也没有资格跟他抢什么。儿臣年纪轻、读书晚,做事没有分寸,退让也是应当。儿臣一人在画院中磋磨岁月事小,若是为了争一口气,惹出兄弟阋墙的祸事来,才是坏了祖宗基业,得不偿失。”
这话极尽委曲求全,白子澈又长了一张素净无害的脸,在初冬大雪中淬出一股带着寒意的苍白,越发令人不忍。
白子澈平心静气地解释完,又说:“大哥和三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儿臣没有这样的福分,只有艳羡,从无僭越之心。父皇若要治罪,便治臣欺君之罪吧。”
皇帝静静地凝视白子澈的眼睛片刻,说:“你虽然读书晚,但关中裴氏的少主名满天下。他亲自教导你,你不比六岁开蒙的皇长子差。朕把江南一事交给你,你做得很好,朕很高兴,你不必妄自菲薄。”
皇帝亲自将白子澈扶起来,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明日若再不来上朝,朕不会饶你。”
“是。”白子澈微微欠身道。
——
祥符九年,十一月初一。
抱病已久的大理寺卿忽然从病榻上挣扎起身,声称看见了洗镜湖刺杀案刺客的特征。他上书内阁,称因为刺客身份尊贵敏感,故而一直缄口不言,时至今日终于忍受不了良心折磨,决定冒死谏言。
大理寺狱中。
楚识夏手脚戴着镣铐,盘腿坐在稻草堆上,抬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问奉命前来审讯的燕决:“所以,他说他看见了十几个刺客,其中一个剑上的剑铭是‘饮涧雪’三个字,剑光如雪,振血如雨。但他又忌惮我云中楚氏,不敢声张。”
燕决点点头,说:“大意如此。”
楚识夏捂住了脸,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能做到一剑贯穿马车壁的人不多,从刑部尚书遇害开始,羽林卫就在帝都内外排查江湖能人异士。很不巧的是,师从剑圣李卿白的大小姐你,就有这样的本事。”燕决也觉得荒谬,硬着头皮解释大理寺卿的证词。
“说得真好。”楚识夏言不由衷地鼓掌,“还有吗?”
“洗镜湖刺杀当日,大小姐若有能证明你不在洗镜湖的人证,大理寺卿的证言便不攻自破。”燕决给她出主意。
“我那天一直在秋叶山居。”楚识夏说。
“在干什么,”燕决说,“可有旁除你亲卫、侍女之外的人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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