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纵然高大的阴山挡住了南来的寒风,夜里依然冰凉刺骨。地上的草被冻得干干脆脆,人马走在上面,不时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
野利旺荣驻马,对身边的成克赏道:“天时还早,我们且等一等。”
成克赏停下马来,野利旺荣又道:“马上风冷,我们下马,到那边背风的土丘下歇一歇。”
到了土丘南面,野利旺荣转过身来,看了看夜色中的大军,对成克赏道:“自我们两个统军助朝廷作战以来,这是最大的一场仗,大王是如何想的?”
成克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道:“想什么?纵军打仗,出全力多斩几颗人头,好换赏钱。我看这仗也打不了几个月了,到时拿了钱回灵州城里做个富贵员外。”
“大王年未满六旬,就甘心从此蹉跎,做个富家翁了此一生?”
成克赏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黑夜中如怪兽一般的阴山,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与野利大王不一样,本就是地方首领,以前做个富家翁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我们这些人,战阵冲杀是不得不为,不如此,族人部落无法生存。以前乌珠在的时候,每有大战,都把我们点集起来,历来都是冲杀在前。不过,那个时候,打完了仗——”
说到这里,成克赏苦笑着摇了摇头:“纵有缴获,也全都归了乌珠,我们这些点集起来的部落之民,只落得打仗时有粮草喂个肚圆,偶尔抢些牛羊。现在为朝廷作战,终归是明码实价,出一分力就有一份钱落袋。我信得过徐都护为人,钱不会少了我们,这就够了!”
野利旺荣有些尴尬,元昊在时他是党项中央重臣,与成克赏这种地方大王不一样。
成克赏说的是实情,元昊为人非常刻薄,打仗就把横山地区的党项部落点集起来,在战场上向死里用,战后却不肯多分缴获给他们。一遇天灾,最早是横山地区的部落起来造元昊的反,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说是大王,手下管着多少部落,有多少帐民户,实际对游牧民族来说,剩余物资很少。成克赏作为大王,日子过得也并不富贵,最多能比得上中原一个小地主就算不错了。做个富家翁,还真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不只是他这样,他手下带的横山党项兵也都是如此。胸无大志就胸无大志,他们就是想过上好日子而已。
野利旺荣作为党项的中央重臣,得到的好处远过于成克赏。特别是后来印纸币,对地方搜刮得厉害,成克赏深受其害,野利旺荣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如成克赏一样,一心只想多赚些钱,打完了仗找个地方过好日子,野利旺荣不甘心。
见野利旺荣不说话,成克赏道:“大王要做什么,只管自己去做就好,切莫连累了我带的人。我们横山蕃部是苦惯了的,现在天下安定,吃穿用度非从前可比。横山大旱,如果是以前会惨成什么样子,我们心里有数。现在有朝廷救济,没有饿死人,每每与属下将士谈起来,都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天下平定,朝廷于我们有恩——”
听到这里,野利旺荣吓了一跳:“大王说这些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我要造反!”
成克赏奇道:“若不是心有异志,如何这样神神秘秘找我说话?”
“说到哪里去了!大王误会!”野利旺荣拍了一下大腿,“我说心有不甘,是不甘从此沦落乡间,做个寻常富家翁!要做事,又不是非要造反。徐都护三年攻灭元昊,打仗如何我们都清楚,谁敢起那个心思!我找大王商量,是这一战后,我们依着战功,一起去找徐都护。以后纵然不带兵了,也可以在朝廷谋个事做,不至于日日无所事事!”
“如此倒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不统军,徐都护八九会应允。”
成克赏摇了摇头,想不明白野利旺荣怎么会起这个心思。每日里无所事事,吃喝用度不愁,不正是梦寐以求的日子?还真有人闲不下来的。而且对成克赏来说,不带兵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而作为降臣,朝廷不会允许他们继续统兵,还不如安心养老呢。
说到底,野利旺荣是放不下一个权字。作为参与元昊叛宋制定各种仪礼制度的核心人物之一,野利旺荣自认文武都不是寻常人可比,经天纬地有些夸张,但也相去不远。归顺朝廷之后,带着大军打了许多仗,立下的功劳也不少,就此拿了钱做个富家翁,实在心有不甘。他宁愿不收这钱,换一个合适的官做。富贵富贵,没有官哪来的贵。
成克赏理解不了野利旺荣,野利旺荣同样也理解不了成克赏。好坏是一个大王,没见过钱吗?竟然能够就此放下身份地位,拿了那份钱就心安理得。如果不要钱,就此卸甲归田还算是淡泊名利,一心只要那份钱就让野利旺荣理解不了。
一个是中央重臣,一个是地方首领,元昊在的时候他们的隔膜就很深,现在就更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成克赏懒得理会野利旺荣想什么,只要不造反,不让自己为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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