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平住口不说,李迪道:“你先前说有三策,这才二策而已,还有一策呢?”
徐平叹口气:“第三策就是无奈之举了。二十万大军并为一路,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做起来并非易事。以前伐辽,十万军队已经指挥不易,陕西路地理破碎,只有更难。要想赢得稳健,只有不惜钱粮,分成几队,互相支援,徐徐推进。要么就干脆沿路修寨堡,花上几年的时间,一路平推过去。主持此事,必须要精于战事的重臣,朝廷下定决心,绝不能半途而废。如果这两策朝廷觉得没有把握,那就只能第三策。东路西路一起防守,预先做好部署,哪里当守,哪里当弃。尽量集中兵力守在坚城,周围坚璧清野,一定要让党项攻来掠夺不到人口和财物,而只能攻坚城。党项兵马俱都是来自境内豪酋,攻城不力,这样做正是以我之长攻敌之短。然后派一大臣主秦州,全力经营河湟,先吞吐掉吐蕃。河湟地区本是汉地,唐朝安史之乱后抽调那里的戍兵入内地平乱,被吐蕃占据。那里的人半数本为汉人,只是被蕃人占得久了,习胡俗,说胡语。朝廷入主之后施以教化,一二十年之间他们就能做回汉人,地方稳固。然后从河湟进占兰州,拊党项侧背,从此无忧。”
李迪听了,沉默了一会道:“唃厮罗对本朝一直恭顺,击河湟师出无名,非仁义之举。”
“拯本国子民于水火之中,吊民伐罪,天下大义!唃厮罗恭顺,朝廷进占之后崇之以高位,厚其禄赐足矣。不可因小仁而失大义,党项灭后,吐蕃本来就当纳入本朝!”
李迪点了点头,与陈尧佐对视一眼,一时沉默了下来。
禁军组织不力,纪律不强,配合不佳,那就只能结硬寨打呆仗,以绝对的实力压倒对手。连正常的战斗纪律都难以保证,还想出奇谋,用妙计,那是自寻死路。这种情况下如何打,历史上其实有成攻的例子。徐平前世国军曾经用过的滚桶式推进,把大军分成几个战斗集团,保持紧密的联系,一部被攻,全体反击,实力远远超过对手的情况下,基本可以保证必胜。以现在禁军的组织度,进攻行军只能如此。要么就是用曾国藩攻太平天国时用过的,结硬寨打呆仗,死拼消耗,党项的国力支撑不了一两年。
徐平现在所讲的,是针对禁军的现实情况而言,他们的军事体系惟一所能够采用的战法。如果组织度纪律性上来了,自然不用如此麻烦,不管是一路还是几路,元昊又不是真地英明神武,硬碰硬也能把他打垮。
从唐朝中叶之后,中原王朝的军事普遍使用了游牧民族的军事制度,除了开国打出来的强兵,和平几十年之后都是禁军这个状态,再也不能复现秦汉时候吊打周围的盛况。之所以如此,制度断代是原因之一,从五胡乱华之后北方数百年都受到胡族影响。还有一个原因,一盘散沙的军队更加容易控制,对皇权的威胁降低。
在中原王朝一家独大,周围都是弱小蕃国的时候,这种制度也没有问题,大不了以大欺小,用实力硬堆死就是。但当中原王朝自己提供不了巨大的实力,敌方又比较强大的时候,这种制度就非常坑了。要说社会矛盾,汉末也不比其他朝代强多少,但军事上一直能够压制周边蛮胡,根本原因还是制度上比周围先进得多。当唐朝主动胡化,在中原引入游牧民族的军事制度之后,先进性就荡然无存,中原王朝被周围蛮胡压着打了。
学习异族的制度和文化并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学军制的这个问题,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全学来了。真正要让学来的东西对自己有用,必须跟本民族实际相结合,如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就是只吸收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但历史常态是劣币驱逐良币,有能力的人处处谨慎,而又蠢又坏的人野心勃勃,总是能够把正确的路线废掉。不是学吗,我看不懂哪个对自己好哪个对自己坏,不知道怎么学才好,还不会把自己的全部抛弃什么都学吗。便如初唐,让整个华北胡化就好了,汉人全部变成胡人,把能够威胁皇权的世家大族淹没在胡化的汪洋大海里,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最终的结局,也正是如此,白马驿之祸,世家大族被胡化了的军阀抛入到滚滚黄河,完成了李唐皇室根除世家的心愿。当然,紧接着军阀就顺手把李唐给灭了,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个小意外。
党项反了徐平也很矛盾,不让禁军吃几次败仗,碰几次钉子,很难对军制做出根本性的改革。而不改革军制,这次胜了,以后还会面临历史上宋朝的局势。
这种军事制度,有时候被称为军阀作派,实际上汉末的军阀并不是这种作派,根本上是游牧民族的军事组织形式。就是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之后,保持原来的制度不变,其战力退化的速度比汉族王朝还惊人。用了这种军事制度,从此中原王朝对外就是屡战屡败,亡了两次国。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在第三次亡国的危机关头,终于还是清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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