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一片一片的月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洒在屋檐,洒在胡同,洒在庭院,也洒在藤葛垂垂的墙头,洒在嫩叶吐春的枝头,落下斑驳的片片黑影。
胡同里很是寂静,几个路人经过,也是不紧不慢地往家赶,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几声婴啼,都提醒着行路的人们,这仍是夜晚的人间,仍是夜色中的北京城。
“吱呀——”
肃文推开了惠娴家的大门,厅堂里人影绰绰,笑语喧哗,甚是热闹,西屋窗下,那灯光勾勒出倩影,正是他的媳妇——惠娴。
“三叔。”肃文走进门去,却见讷采居中而坐,一大群人正在抽着烟锅,喝着茶水,嚼着槟郎,他笑着团团一作揖,算是打了招呼。
他忙里偷闲一瞅西屋,果然,门帘边露出一条缝来,隐约可见惠娴那俏白的小脸。
讷采笑着站起来,“这就是惠征的姐夫。”惠征正是他那个才满两岁的小舅子。
众人都笑着站起来,都有些矜持,讷采忙笑着介绍,都是一些惠娴家的亲戚。
惠娴三舅家的表哥玉恒前些日子刚补了缺,自恃有些身份,笑道,“妹夫这些日子可是名震京师啊,老几位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带兵查抄了八大胡同的,就是肃文啊。”
众人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此时都哄然叫起好来。
“嚯,抄得好!”
“呵,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成的!”
“三儿,你可找了个好女婿,听说这么年轻就是正六品的前锋校了!”
“人家还是咸安宫的总学长,咸安宫这帮官学生,将来都能出将入相……”
肃文脸上笑着,却不想与这些素未谋面的亲戚继续说话,讷采一笑,“惠娴就在里屋呢,下半晌还念叨有事要找你呢,快去吧。”
肃文忙又是一揖,才笑着挑帘进屋,只见惠娴正抱着惠征,嘴里小声哼哼着,“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筝儿声……”
“呵呵,我小舅子睡了吗?”肃文涎着脸凑了上去。
“去去去,谁是你小舅子?”惠娴一下背过身去,“你媳妇不是那个什么莳花馆的柳如烟吗?”
“那是哪跟哪啊?”肃文笑道,伸手搂住了惠娴的纤腰,“我媳妇正抱着我小舅子呢。”
“放开,”惠娴紧张地瞅瞅外面,低声道,“放开,再不放手,我掐了。”她的指甲果然掐了上来,可是相持一会,就心疼地放了手,颤声问,“你的那个柳如烟呢?”
“什么柳如烟?”肃文开始装傻充愣,“今儿才交割了差使,见过端亲王,见过诚郡王,又见过秦总裁,家门我都没回,就冲着媳妇这来了,我不是让麻勒吉过来报信了么。”
“别哄我了,”惠娴的小脸一拧,“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是越发能耐了,为了个……枪打额驸……”
肃文闭着眼嗅了嗅,已是迷醉在这甜香的气息中,夜晚,惠娴只穿了一件单衣,削肩长项,眉弯秀目,就是生气,也是顾盼神飞,令人心动。
“这不是差使吗?这是上面安排的。”肃文哄道,“连带着剿灭八大胡同,都是一个差使。”
“你别哄我,以前我就知道你背着我整日往那莳花馆跑,……”惠娴一咬银牙,“你不是给人家赎了身么,你预备着……”
“我预备着跟你成亲,”肃文笑道,“那人,已打发了。”
“打发了?”惠娴一下回过头来。
“嗯,以后我再不去那种地方了,呵呵,也没有那种地方了。”肃文笑道,看惠娴一脸疑惑,他笑着解释道,“我说的你还不信么?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撒谎?”
惠娴将信将疑,肃文却感觉一阵肚饿,“呵呵,我还没吃饭呢,弄点东西给我吃。”他放开手,就要接过惠征来。
惠娴却是不给,肃文拗不过他,见桌上有一些红枣,急不可耐地拿起来就吃,惠娴看看他,一咬银牙将惠征放在炕上,掀开炕桌上盖布,赫然是几样小菜和银丝花卷。
肃文大喜,拿起筷子,如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外面都是些什么亲戚,怎么从来没见过?”
惠娴拍拍惠征,“除了三舅一家,好些都是平常不太走动的亲戚,这些日子都来了。”
“呵呵,这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你阿玛不是升为广储司总办郎中了么……”
“惠妞,出来说话!”两人正自说着,玉恒在外面喊道。
“我乏了,有话明儿再说吧。”惠娴小脸立时红了起来,待要掩门时,玉恒却生生从外面挤了进来,他笑着看看一脸扭捏的惠娴,“适才我说我没吃晚饭,你说家里没什么可吃的了,让我去嚼槟郎,原来是都藏起来留给你的夫婿啊!”
惠娴大窘,玉恒却取笑几句,又与肃文说笑几句,笑着去了,只听外面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顷刻又响起一片哗笑声。
肃文情不自禁走向惠娴,历经几多磨难,几多欺骗,眼前这女子才是不论他贫穷还是富贵,不论他是混混儿还是前锋校,不论他身陷危难还是万仗风光,始终不离不弃与他厮守的小女人,“这北京城里,自有家世比你高之人,也有容貌比你美之人,但真诚待我之心,却没人比得及你,……惠娴,这世间,始终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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