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辛说他对长安君久仰大名,而明月又何尝不是早已听闻此人之名呢?
此人和乐毅、赵奢一样,都是赵武灵王时代培养出来的一批赵国人才,沙丘宫变后,赵国内部人心惶惶,大量人才出走。剧辛听说燕昭王筑黄金台,思贤若渴,便前往辅佐,也被燕昭王封为大夫,与郭隗、邹衍齐名。
虽然在燕国已有三十余年,但剧辛的言谈,依然摆脱不了一口浓重的邯郸口音,却听他感慨道:“不曾想,这许久没来人的地方,却是一位赵国公子来凭吊先王……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可惜啊,先王已经逝去十多年了。”
士为知己者死,剧辛毕竟是燕昭王一手发现提拔的人才,难免有些动容,明月眼珠一转,便投其所好地说道:“剧子这是什么话,难道非得燕人,才会敬重悼念昭王么?昭王之贤明,是全天下人都为之赞叹的,若让小子来评点昭王之业……”
“公子当如何评价?”
剧辛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他,手紧紧握着猎弓。
见这半百老叟已经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明月心里暗笑,面上却十分肃穆,引用同样是唐人陈子昂怀念燕昭王霸业的另一首诗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便是小子对燕昭王的评价!”人生在世,全凭演技,何况今日明月心里的确是感慨万千,他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善!大善!”晓是剧辛明白,这恐怕是长安君投他所好的刻意讨好,却依旧被这极高的评价打动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就为长安君这句评价,就当浮一大白!”
“惜乎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又看着远处风雪交加,一片寂寥的黄金台,回忆起知遇之君的音容笑貌,回忆起当年燕国霸业正盛的意气风发,眼眶竟不免有些湿润。
等情绪稍微好些后,剧辛立刻就热情了起来,竟拉着明月的手,邀请他去附近的小庐里吃吃野味,饮一盏热酒……
明月朝赵括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剧子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算起来,剧辛与赵括的父亲赵奢还是故旧,行宫的燕国小吏见状,也不敢阻拦,只能匆匆回去告知粟腹。
剧辛居住的小庐就在距离黄金台不远处,到了以后一瞧,虽不是草庐,但也不大,跟赵括家紫山上的别院倒有几分神似。
剧辛家的下人忙里忙外收拾主人刚打回来的獐子,剧辛则邀明月和赵括就坐,用红泥烧制成的烫酒用的小火炉也已准备好了,新酿的米酒还未过滤,倒在鼎中,架在上面一温,酒面上泛起一层绿泡,香气扑鼻……
“长安君、贤侄,请!”剧辛倒是大方,举起酒来就邀他们喝酒,这热酒下肚,寒意顿消……
“多谢剧子招待。”
放下杯盏,赵括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由问道:“叔父不是应该在上都下都有府邸么?为何竟住在这种地方?”
剧辛却不明着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先王陵寝就在附近,老朽年纪大了,朝中之事也无心去管,便向大王请命,来此为先王守陵。”
他看上去倒是豁达,笑道:“这附近山清水秀,入冬后泉水冻结,满山雾凇,别有一番情趣,更别说丘陵间獐鹿甚众,我也正好在附近随便打打,好叫野兽不要太多,践踏惊扰了先王……”
不过明月却从中看出了一丝寂寥,暗道赵奢对他讲述的燕国内政果然不假,这剧辛在燕昭王、燕惠王时期都是燕国重臣,可在燕惠王死后这七年时间里,却备受冷落排挤,有些郁郁不得志啊。
“机会来了,这剧辛也是史书留名的人,并非是作为战将,而是作为法家,为燕昭王改革朝政,使得燕国一改过去数百年的羸弱,大霸北方。五国伐齐的大戏里,这剧辛又作为燕国的使节和邹衍一起游走各国,左右游说,达成对齐国的包围。如今虽老,应还有几分本事的,他本是赵人,若能将其赚回赵国去,倒是不错,再不济,也算在燕国削除一个敌人,这老家伙看上去可比粟腹之流难对付些。”
于是明月沉吟一番道:“先前剧子是不是问我,为何认定燕国的霸业一去不返了?”
剧辛顿时收起了笑容:“老夫毕竟是燕臣,高兴听到对先王的盛赞,却听不得燕国的坏话,还望长安君明言。”
明月起身,举酒道:“蓟城,召公时燕国初封于此,享祚已八百年,然春秋之世,燕国一直与中原时断时续,受迫于山戎,其国力人口,与中原晋、秦、齐根本无法相比,这注定燕国长期积弱。”
“到了近百年,燕国也一度称王,但终究内乱不断,于中原影响甚微,还差点被齐国灭亡。”
明月回过头,一拱手:“幸而燕昭王不世明主,以剧子等贤臣一同携手,才使得燕国殷富,伐东胡、朝鲜,得辽东,辟国千余里。其后,又巧用合纵连横之势,五国伐齐,一战而举齐国,使诸侯震惊,燕昭王几为北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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