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下
早知天子要行田狩礼,宫中精锐已提前两日进驻苑场。
他们从三面合围,将山中的野兽驱赶到狩区,待到天子亲临即刻立即弓射。
凤泉宫
武德帝换上戎装之后,整个人的气势一凛,原本就威严的面孔再添了几分肃杀。
李元和离得最近,感受也最强烈。
他心中惊讶,怎么都想不到父皇过了天命之年,竟然还能保持这等精气神。
要知道,李元和是近两年才卸甲从政的。
饶是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自身体质的快速下降,尤其是在鲜少接触兵伍之事后。
正当李元和发愣之时,武德帝忽然出声:“元和,你呈上的关于契丹部族的奏折朕看过了。”
闻言,李元和立即收起心绪,恭敬一礼:“请父皇指点。”
“这契丹乃鲜卑宇文部后人,倒是与铁勒不合。你有意再行薛延陀之策,朕不反对。”
说到这,武德帝顿了顿,淡笑道:“如今看来是稳妥之计,薛延陀与契丹部族共同牵制突厥。但你可能想过,有朝一日,突厥被灭,那我大唐将如何牵制?”
突厥被灭?
这事在李元和看来,是一个比较遥远的概念。
毕竟无论是元鼎驱逐匈奴的战役,还是三国时神州的种族之战,都是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周期。
最终的结果是神州获得上百年的安稳,但草原很快又会迎来新的主人。
匈奴,鲜卑,再到如今的突厥,不外如是。
李元和思忖良久,正准备给出自己的解释。
武德帝却抬手制止他,爽朗笑道:“朕不过是提点两句,至于结果如何,皆由你自己把握。”
“这江山,总归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父皇,儿臣不……”李元和听到这话,当即准备辩驳。
谁知武德帝直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骂道:“臭小子,在朕面前还耍心眼,别忘记你是朕亲手带出来的。那种长命百岁的屁话就别说了,朕听不得假话。”
“是。”
李元和被训得一动不敢动,堂堂大唐太子,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的光景。
武德帝望着长子乖顺的模样,眼底闪过几分欣慰。
自打大唐立国以来,父子有多久没这样亲近说话了。
他嘴角上扬,棱角也愈发柔和。
武德帝背过身子,淡淡道:“明文最近去哪了,你可知道?”
闻言,李元和面露郁闷:“似乎又去白云寺了。父皇,这小子身为皇嗣却整日往佛寺跑,不会要皈依佛门吧。”
“胡说!”武德帝呵斥道:“朕也成日到白云寺,怎么不见朕成了和尚。”
“父皇当然不同,可明文他……”
李元和像是想到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武德帝了解自己长子的性子,别看面上是个宽厚的,实际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比谁都果决。
他警告道:“朕知你有意联姻太原王氏,这是东宫的私事,朕不欲掺和。但是元和,你若不顾身份对付武家小丫头,这事朕可就管定了。”
“但是父皇,”李元和面露无奈:“那武家女,可是武明空的女儿。武明空之死,终归与我李氏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武德帝的眼底可见多了几分失望。
上一次有这种失望,还是李元和反对行刺吴国皇子的时候。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李元和已经变了。
事实证明,他没有。
一瞬间,武德帝的身形像是老迈了无数倍。
李元和也意识到不妥,当场跪地:“父皇息怒,儿臣知罪。”
武德帝没有理会,而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偌大的宫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高德满脸担忧的看向武德帝,生怕陛下会气坏了身子,可是这种场合下,他知道陛下不愿意旁人打扰。
良久。
武德帝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太子,声音嘶哑:“元和,你可知我李氏,为何存世千年而不灭。”
李元和低着脑袋,不敢出声。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让父皇失望了。
武德帝没有看他,而是自言自语道:“论勇武,我李氏不如殷商。论礼法,我李氏不如岐周。”
“可是千百年之后,商周子孙皆泯然众人,唯有我李氏显贵,你可知为何?”
李元和面露羞愧:“请父皇指点。”
“靠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口气,哪怕扒皮抽筋,也绝不皱下眉头。秦世虽灭,我李氏仍有从头再来的底气。”
“这底气并非来自大月氏骑兵,也不是百年积累的民心,而是我李氏本身。”
说到这,武德帝再度抬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疲惫:“朕也老了,庇佑不了江山太久,更没时间去重新培养一个新的子嗣。”
“你且回去想想。记住,我李氏是君,凡事所行要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
汤峪河畔
这是到太白山的第二日,盛大的仲冬田狩将始。
薛奎策马而来,到李常笑一行的近处。
他用力将方天画戟竖在地上,抱拳执礼:“住持,薛奎来也。”
李常笑许久不见他,脸上也露出几分兴然,打趣道:“今日怎不是徐绩?”
闻言,薛奎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被太子喊去护卫皇长孙了,所以换成我了。”
“怕是嘴巴笨,不会讨好人吧?”李常笑一语中的。
薛奎憨厚一笑:“薛奎能有今日,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算了,说不动你这执拗的小子。”李常笑摇摇头,一个纵身上马。
武照和王福二人,也纷纷由宫里的侍卫与女官扶着,到马背上。
薛奎见众人都到齐,当即下令:“进苑!”
话音刚落,附近几座营帐的属官也纷纷聚集,跟在后头。
唐骑得令:“驾!”
偌大的太白山,顿时响起了无数道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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