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夫人没能说服柳泉, 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大厅。
当然, 她一步一回头、流泪回顾的对象,不是柳泉,而是仍然挺立在大厅内上首位置、身旁的空地上插满了名刀的将军大人,足利义辉。
足利义辉站在灯火辉煌之处, 明亮的灯火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了一道阴影, 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阴晦难测。他按着腰间的刀柄,大马金刀、姿态勇武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最后地目送着自己的妻子离去的背影似的。
当信子夫人出了门、转上那条屋外的走廊,身影逐渐远去, 一直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消失以后, 足利义辉才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环视整座大厅。最后, 他的视线落到了站在门边的柳泉身上。
“上前来, 阿雪。”他沉声吩咐道。
柳泉闻言飞快地和身旁的大般若长光对视了一眼, 才举步朝着足利义辉的方向走过去。她的步履很稳, 步速不紧不慢——在整座大厅里的侍从多多少少都显示出了一点紧张的气氛之时, 她的这种从容就格外引人注目。
足利义辉因而目注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最终在她停在他面前、礼貌地向着自己行礼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在清水寺的表现,我听说了。”
足利义辉的声线很低沉, 听起来就像是个武力不凡的上位者似的。柳泉虽然遵循礼节微微低着头垂下视线, 也能感觉得到他投射在自己头顶的视线有若实质一般迫人。
柳泉没有说话, 只是又微微欠身还了个礼,就好像足利义辉刚刚的话是在称赞她似的。
足利义辉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本来很好奇你的剑术是从哪里学的……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柳泉微微一顿,刻意地把头压得更低下去了一些。
这种表示恭顺的姿态落在足利义辉眼中,他只是哂然一笑,说道:“你,大概不是坏人吧。”
柳泉:“……”
被命在顷刻的剑豪将军突如其来地发了一张好人卡的感觉,还真的是……有点奇妙啊?!
她在内心低叹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了一点。
这两次相同的、表示恭顺的动作,足利义辉当然不会错过。他注视着柳泉,又把目光投向仍然站在门旁、身姿挺拔的大般若长光身上,慢慢叹息了一声。
“……你们两人,都有数次可以对我下手的机会。但是你们没有……对我怀着这么一点宝贵的善意之人,现在也不多见了。”他说。
“所以,你们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来意,我也不会再追究了。……毕竟,一开始没有对我下手的话,难道是想要等个良辰吉时再对我不利吗。”他呵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苍凉。
柳泉不敢抬头迎视着他,内心却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您说对了,公方大人。
我们……还确实是想要等到一个特定的时间,看看您生命的终焉一刻啊?
这个念头一时间不由得让她油然产生了一点恻隐和同情。可是这是不能够表现出来的。
她只能回答他说:“我刚刚对御台大人说——‘或许一切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庇护我们至今的,也是公方大人。所以,我想留在这里,一起走到最后,善尽一己之微衷’。”
足利义辉好像真的有点诧异了。柳泉听得出他声音提高了一点。
“哦?!”他惊讶地反问了一声,随即沉默良久,仿佛像是在仔细思索着这一番话里的含义似的。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出声,说道:“……这些话,说得很好。我,承你的情了。”
很奇怪地,就这么干巴巴的两句评价,他面前那位又勇敢、又凶猛,简直和时下的女子都不一样的年轻侍女,忽然抬起头来。那双清澈得如同两丸黑水晶一般的眼瞳直视着他。
然后,她的唇角仿佛微微地、很快地翘了一下,显现出几分真心的欢喜一样。
“谢谢您。”她说,“这些话,是从前有人对奴婢说过的。……今天,奴婢觉得也很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就这样回答了御台大人。能够得到公方大人的称许,真是太好了……想必他假如知道的话,也会很高兴的吧。”
是啊,在那个将军的权力同样衰败不堪的时代,假如能够得到当时的将军大人这样的两句话,那些人……那些在时代的漩涡里努力与不可抗拒的大势进行抗争,拼了命地想要追寻他们内心的士道与信念的人们,都会感到欣慰的吧。
虽然时隔多年,这个时空的将军也不是那位曾经辜负了他们的忠诚的将军大人,然而——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有始有终吧?
柳泉又向着足利义辉深施一礼,退了下去。
离开前,足利义辉又叫住她,朝着屋内地上插着的刀剑们一指,说道:“去选一把刀吧。今夜会用得上的。”
柳泉微微一愣,很快点头说了一声“遵命”,就走到一旁,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绕过了那几柄很明显在传说中也被点名是“剑豪将军最后一战里使用过的名刀”——比如“三日月宗近”——打算找出一把普通(?)点的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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