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子里, 除了他自己嘶哑到近乎无法辨识的声音之外, 就是穿过年久失修的房子墙面和窗户的隙缝间的风声。
他能够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听到自己砰砰砰似乎要穿破胸膛、直接跳到地上来的心跳声;然而,他听不到她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声,也听不到她那种经常带着隐约的笑意、尾音轻快地向上挑起, 只听声音都可以体会到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愉快气息的语声。
……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的声音一再响起, 无数句她曾经说过的话都在他脑海里翻涌上来, 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 令他感到一阵头脑昏『乱』, 六神无主。
那些在不同时间里她所说过的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听的时候充满了厌烦,一进了耳朵就马上忘却了;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那不听话的大脑原来把这些话语都记得过于清楚, 甚至连她说着这些话时的神态, 脸上的表情、话语里的声调, 还有那温和的笑容与微微弯起的眼睛——都记得无比清晰。
他努力地甩甩头,想要把那些混『乱』的语声暂时都甩出脑海——他面前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要去确认——可是那些语句却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的大脑,而是像一团绕成了线球、并结成死结的绒线一般缠绞了起来,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句话,一个声音——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
这是她唤着他名字时的声音。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她无数次地这样叫着他;和柏丽尔——真正的莉莉——不同,她很少叫他“西弗”,多数时间会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全名。他忽然记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放弃了伪装为真正的莉莉,也不再以“西弗”称呼他的了。他茫然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最后才找出来一个例子——一丝回忆——
斯内普!!!
那应该是迫于情势而半开玩笑似的一句话。然而此刻突然在他的记忆之中跃出水面,却如同给了他当头棒喝一般,当地一声重击他的前额,砸得他一阵眼冒金星。
一瞬间,她说着这句话时的情景和环境都原样在他脑海之中浮现了出来;斯内普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死死地捏紧了自己的五指,像是短时间内不敢行动,生怕一行动就会做出什么连自己也难以想像的事来——
在记忆里,她总是那么胆大包天。然而她的胆大包天,与柏丽尔的直率勇敢,又仿佛完全属于两种不同的范畴。
柏丽尔——真正的莉莉·伊万斯——完全无愧于分院帽在接触她脑袋的一瞬间就喊出的“格兰芬多”那个名称。她直率,坦白,勇敢,热情,嫉恶如仇,不会去掩饰自己的好恶;虽然有的时候也许稍嫌率真而不擅长体会他人的无奈与困境,然而那种小小的弱点也无损于她作为格兰芬多之花,永远站在光明里散发出的光彩。
然而,和她不一样的是,那位后来的莉莉——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和柏丽尔相比起来更狡黠,更敏捷,像是她挂在麻瓜研究课办公室门外的那幅画像里的那只常常隐去自己的身形、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笑容的柴郡猫那样滑溜、轻巧、狡狯而聪敏,甚至是有一点疯狂、大胆、别出心裁而不可预测的——虽然不想承认,然而她的确是更加善解人意,更加手段圆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与此同时,她也更擅长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着想,更懂得巧妙平衡“追求结果”与“过程正义”之间的关系……
现在想起来,她的身上充满着矛盾,也因此显得比柏丽尔『性』格更加多面化,更加深不可测,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探知那层温暖笑意背后更深层地隐藏着的东西——
……可是,即使他发现了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她,并且得出了很多不同的结论,发现了她『性』格中的诸多侧面,也并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般对她不够了解……然而,现在那些都还有什么用?
长久的沉默,屋内只有一种呼哧呼哧的活像是个老旧的火车头艰难爬坡时发出的气音。斯内普要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种难听的喘息声是自己发出来的。
他的鼻腔已经和他的咽喉一样好像全部都被眼泪和悲痛所堵死了。他感到自己几近窒息,不得不张开了嘴来呼吸;而那种类似一个破风箱那般的喘息声就是这么发出来的。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现在清楚地知道,她死了。根本不用扑过去碰触她冰冷的身躯和惨白的面容,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确切地说,是这个灵魂——的存在了。
和十六年前死死抱住柏丽尔的身躯痛哭流涕的自己不一样,现在的斯内普发现自己并没有冲进去抱住那具他一直想要让她退出、好还给柏丽尔的躯壳,丧失理智地痛哭流涕的冲动。可是他也同样发现自己就活像是脊骨被什么不明力量所突然抽走了一样,剩下的骨骼完全不足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他颓然委顿在了地上,就倒在她的脚前,只要他伸出手去就能够碰到她纤细的足踝——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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