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将尽,夜色昏。山里的冬夜通常静悄悄的,飞鸟走兽难觅踪迹,人烟一旦熄灭,就真正是空山静夜了。
小单家的三间房,除去烧火做饭的厨房,其实只有两间住人的卧房,一间是她爹娘住的,另一间是阿公阿婆他们的。
爹娘去了镇上平日里这间房就是小单自己住,今儿因为来了他们二人,阿公又在院里的羊圈守夜。
因而顺理成章,邓双海穆被安排在了一间房,一张床。
“婆婆,您有多余的被子没?我在这桌子上打个铺将就一晚上就成。”
“山里太冷,即便有被子这样睡也要受寒,落了病可就不值了。”
婆婆目光来回看着他们二人,笑了起来:“我知晓你们是主仆,平日里要讲尊卑什么的。可咱乡下人有句话叫‘树挪死人挪活’,如果不懂得变通,就得遭罪受。其实你俩都是大小伙儿,也没男女避嫌的讲究,不如挤掇挤掇,挺过这次难关?”
“成,听婆婆的,到什么山头唱什么山歌,你今儿就跟我挤挤。”海穆点点头,看着邓双笑道,“何况我的确不能让你生病了,否则只得麻烦小单照顾我,于心何忍呐。”
比起生病比起照料,我更怕被识破身份,好不好!邓双在心底哀号,五官却不敢太难看,只得朝海穆施展了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容。
海穆见了不再给邓双任何说出反对话语的机会,低着头温柔地弹了弹小单的辫儿,轻轻告了安:“小单,好梦。”
“嗯,俊哥哥你要睡得香哦,双儿哥哥也是。”
然后小单就欢欢跳跳进了对面房间掩上门,可邓双此时依旧十分局促,不知如何是好,接下来得做什么,脑子全部乱套无章法了。
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戏谑的声音:“别傻愣了,你再怎么看也变不出一张床来,有这精气神不如扶我去床上躺着。”
“是。”邓双快哭了,故作坚强地搀扶着海穆进了里屋。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居卧,四周的墙上都有脱落的痕迹,除了墙角有一张大的板床和床头小柜以外,只有一个放衣服及棉被的立柜。
看得出来,阿公阿婆很疼小单,被套都是特意挑的有小碎花的颜色艳丽的布料缝成的,虽然都褪色发白了,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温馨。
邓双抱出柜里的一床棉被,麻利地将两床被子铺好。
海穆因伤口在左边腿上,安排着:“我睡外侧。”
“什么?”邓双没反应过来。
“你睡我右边,这样夜里即便你不小心踢到了我,也没关系。”
邓双低声说:“其实我可以不睡觉,一直守着您的。”
海穆借着右脚的力气跳到床边,柔声地说:“若方兴艾明日还没找到我们,你能连着两天夜里不睡觉吗?也许你可以坚持下来,可要是第三天第四天甚至更久,他们都还没找到我们,你怎么打算?”
“您不是说他们万里挑一吗?怎么这次就失灵了,非得十天半月才能寻到我们。”
“你有听过一个说法么?”
“没有。”邓双想也不想就摇头否定。
海穆忽然一笑:“恰似如梦初醒归途在眼前。”
“——所以,生而为人在任何处境下都应当保持一个好睡眠。”
”要是我还是不小心伤到你,可怎么办?“
”好,那我问你——平素你睡觉,喜爱平躺还是侧着身?“海穆耐着心给他交流。
”平躺。因为侧睡要压得我手臂酸痛。“
海穆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很满意,露出一个笑容:”虞方先生在《平江杂记》里说过平躺是人最安静的睡法,所以你有这样好的习惯,大可放心。当然,为了再给你一颗定心丸,我保证无论发生了什么,一概都不追究,你满意了吗?“
反正最后,邓双稀里糊涂就被说服了,吹灭烛火,脱掉厚厚的外衣,钻进了自己的那一床被子里,闭着眼,语气软软地说:“爷,早些您不是问我赏什么给小单家里吗?我方才问过小单了,她希望全家人能搬到镇上生活,我算了算,一百两银子真是绰绰有余,保管够用哩!”
“——先置办一处房产,大约要二十两左右,再添点桌椅床,大约五两到十两银子……”
海穆躺在一旁认真地听着这番絮絮叨叨的话,这种体验从未有过。
平日里,身边的太监婢女从来不敢在他休憩时发出声响吵闹到他,因而走路都要垫着脚步,如今倒好,这人还自言自语聊起了天,习惯真是太糟糕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耳朵却很认真诚实地听着,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没多久就传来细微的打鼾儿声,偏过头一看,原来说着说着这人就把自己给说睡着了。
怎么突然觉得好生有趣?海穆如是想。
渐渐他也睡意来袭,眼皮好重,再容不得他去细品这丝奇怪的情绪究竟出自为何。
睡梦中邓双梦见自己在一处陌生的天然汤池里舒畅的泡着澡,全身热烘烘的,很舒服。可突然这股热量跑到另一边,似乎总抓不牢,总让它逃掉,他也总孜孜不倦地追逐着,后来终于牢牢锁住了它,知足地享受着。
约是四更天左右,海穆朦朦胧胧中觉着自己身上被缠了东西,有些紧有些锢,于是睁开眼皮,发现是邓双挤进了自己这一床被子里,整个脑袋都贴着自己的脖颈,手臂更是搭在自己腰上,弓着背睡得正香。
海穆轻轻扒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试图摆正他的睡姿,可没一会儿功夫人又钻了回来,还拱了拱自己的头,呓语着:“冷——”
两个男人这样,成何体统。
海穆硬下心肠,一只手拖着邓双的颈,一只手穿过他的腰,把人从自己身边抬了起来,归还到他应有的那床被子里,替他掖好被子才翻身躺下。
可这下睡意丢了,脑子里还在回味那软软的身子——他怎么这么轻?他以后娶了妻,也会这样缠着媳妇儿睡觉么?
不知不觉中,海穆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婆婆妈妈,开始关心起这种芝麻小事,这不是一个储君该想该做的事,打住,停止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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