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而且法度定立,也并非一律从严,就能根治时弊。这些言官都是读书人出身,没多少治理州县的实干经验,都不懂啊。”王鼎也向众人说道:“若是法度过于严苛,下吏眼见几乎不能有效实行,最后的结果大多不是风俗整肃,而是……下吏会索性自暴自弃,弃一切法度于不顾啊?所以我虽然不同意弛禁,却也不得不说,以前的老路,只怕是走不通了。”
“伯元,话说回来,这件事我也有过错。”潘世恩也向阮元劝慰道:“如今京中这些言官御史,大多直言敢谏,这我是清楚的。但我也知道,他们大多家境贫寒,生计尚且不给,哪里有多余的心力,去那坊间茶楼之内抨击时弊呢?所以我……我一直都在京城之中,给那些他们常去的茶馆、诗社捐赠家产,供他们有个言事的地方。伯元,你也知道,我……我这个人名利之心素来不强,平日也不像他们那样敢说话,但我总是想着,他们能多说些话,多发现一些不如人意之处,或许朝政也会改善一些呢?我也没想到,他们如今竟然……竟然连你也一并针对起来了。若是有了闲暇,我自会跟他们解释一番,总是不能让他们再这般肆行无忌了。”
“是啊,阮相国,下官在都察院,也亲见阮相国治事风度,相国治才学行,也是我等后学楷模。我和定庵跟那些言官御史关系都还不错,有我们两个人出面,帮他们言明相国心念,我想……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应该都是明事理的啊?”这时发言之人却是此时人称“三直四虎”之中的“三直”之一陈庆镛,他在都察院时便即与阮元相善,也一直敬仰阮元,是以听闻阮元受到非议,也主动前来阮府,和潘王等人商议襄助阮元之事。
“既然如此,我也多谢芝轩,多谢你们几位了。”阮元眼看众人对自己俱皆信任,也愿意帮自己澄清名誉,心中自是感激。只是想到最为关要的清查鸦片之事,这时自己却也没有一个更有效的应对之法。
“阮叔父、阮叔父,不好了!”不想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传入了阮元耳中,随即一个少女匆匆奔上,却是阮祜亡妻钱德容的表妹钱继芬,这时她正寄居阮元家中,一直帮着许延锦照顾谢雪,是以阮元听到钱继芬之语,却也吃了一惊。果然,钱继芬方才奔入客厅之中,便即向阮元哭道:“阮叔父,月庄叔母方才……方才昏过去了,看叔母的样子……云姜姐姐已经去找医生了,阮叔父,您……您也去看看叔母吧!”
“月庄!”阮元听了钱继芬哭诉,大惊之下,竟也站了起来,激动之中,不觉向前走了一步,顿觉右足剧痛,险些站立不稳,还是龚自珍和程恩泽上前相扶,阮元方才站立得定。
“老师,老师切莫激动啊!”汤金钊、程恩泽等人也一并劝道。
“月庄……快,扶我过去!”阮元自也知道谢雪入京之后,病情便一直未见起色,这时突然晕倒,只恐旬日之内便有性命之忧,想到这里,阮元心中,自是酸楚难当,此时所念,也只有谢雪能够平安顺遂了。
这一日许延锦很快请到了几名医生,在医生的施针用药之下,谢雪终于醒了过来,可是这时谢雪已然憔悴至极,几已不能言语,阮元等人也只得轮流照料谢雪,冀求她能够恢复生机。可医生们在看过谢雪病情之后,却也相继告知阮元,谢雪本已年迈,又兼思虑旧人过度,元气早已耗竭,即便用药,亦不过延她旬日生命,此后两月之内,谢雪的人生随时就要走向尽头。阮元听着医生之言,也是一连数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可是人生一世,终有竟时,阮元除了和阮福夫妇一同照看谢雪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五日之后,阮元却又收到了一封书信,原来竟是闲居家中的英和得知阮元已经回归,想着若是阮元偶有闲暇,便可去他府上一叙,若是阮元有意,自己已经将一生诗作编撰完毕,还请阮元为之作序。念着这一日阮福夫妇尚在家中,足以照料谢雪,阮元便也应了英和之邀,前往他家中盘桓半日。只见此时英和也已经须发尽白,再无当年和珅新除之时的锐气,但却与寻常遭遇变故,精神不振之人不同,英和面上所现,更多乃是一种平和。英和见了阮元前来,自也欣慰,便即取了些黑龙江戍居之时所成诗作,希望阮元品评一二。
“卷地风来竟日频,阴寒不似艳阳春。惊沙一任漫天舞,难掩山容面目真。”阮元也看着英和所书诗作道:“英相国之作,真是老来始成啊,以前我和相国年轻的时候,我也曾见过相国诗作,虽是典雅华丽,却未免多了些拘执。如今相国之作,再无官爵身世的执念,尤其是这‘惊沙一任漫天舞’之句,纯出自然,却是我不能及了。”
“伯元,你只称我煦斋就好。”英和也向阮元笑道:“其实我拟写这些诗作之时,便无杂念,只是想着随心所欲,见到什么,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没想到在你这里,评价却要比我年轻时的诗作高些。哈哈,历尽沧桑句便工,古人诚不我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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