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阮元倒是在静海寺安居了一晚,然而阮元却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晚上,扬州福寿庭之内,居然发生了一场剧变。
自镇江失陷至此已有近一月时间,扬州虽已经实施了戒严,但若是百姓三五成群地准备出城,则依然不加拦阻。一月之间,虽然有不少百姓已然遁去,但留在扬州的市民依然不少,坊市之间,也尽是有关战事的流言蜚语。尤其是到了这时,扬州粮船被英军截获一时,也陆续传入了不少百姓耳中,整个扬州城入夜之后,便是人心惶惶。
就连阮家厨房之内,一众侍仆也已然不知所措。
“你听说了吗,若是这批粮食不能在三天内运到扬州,东关那边的几家米铺就要断粮了!这……老爷今日还没回来,那老爷他……他还能回来吗?”
“是啊,万一洋人真把老爷扣下了,然后又来打我们扬州,这可怎么办啊?”
“刘夫人不是都跟我们说了吗,无论老爷回不回来,五天之后,河督大人都会护着咱们出城的,你担心什么啊?”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五天?再过三天扬州就要绝粮了!到那个时候,外面一片大乱,若是有盗贼进来,咱们……咱们打得过那些贼人吗?”
“唉……这可怎么办啊?”
各人慌乱之下,入夜之前竟忘了检查炉灶,任凭一丛火苗在灶台之内,翻腾不绝。
一更之际,大东门附近渐渐歇息下来的人们,竟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砰!”
紧接着,福寿庭的方向,便是一条火龙腾空而起!
“不好了,救命啊!相国府着火了!”
“快,大家快来救火啊!”
然而慌乱之中的扬州百姓,大半皆已被这突发火灾吓破了胆,一时之间,街上尽是求救之人,却并无一人主动前来帮阮家灭火。
“这是怎么回事?!”耳听得爆炸声和火声,刘文如、阮孔厚、刘蘩荣、阮恩海等一众阮家家眷也纷纷起身,一并前往庭院之中查看火情。却只见西首厨房一侧,这时已然尽数笼罩在火焰之中,火势迅速炽烈,竟直奔阮家众人居室而来!
“书之姨娘,不好了,是灶台起火了!”阮孔厚和刘蘩荣眼见火情严峻,也试探着走向起火的炉灶,只行得不多步,便被火焰逼退了回来,双双向刘文如道:“姨娘,灶台那边已经烧得没有人了,如今火势太大,咱们根本进不去,这……这可怎么办啊?”
“恩海,你先去外面问问,看看有没有人可以过来救火?”刘文如也连忙向阮恩海道。
阮恩海应声而去,可是不过多时,他便奔了回来,面上尽是忧急失落之情,向刘文如道:“祖母,外面的百姓都在逃难,根本就没有人过来救火啊?这……难道咱们阮家,今日竟难逃此劫了吗?!”
“难逃此劫……”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涌入了刘文如的脑海。
朦胧之间,四十余年之前,杭州学署的那一场大火,竟全然浮现在了刘文如的眼前。只是那如梦如幻的旧日景象之中,竟还有一个主持大局,指挥家仆分批灭火的身影,正是孔璐华。可自己面前,却只有已然惊慌失措的刘蘩荣和阮孔厚,如今的阮家,自己才是年纪最长,资历最为深厚之人。
“姐姐,我……”在那幅四十年前的火景图中,刘文如似乎看到了什么,可她距离那所见的景象,却似乎尚隔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即便是此时六旬高龄的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提起勇气,迈过那道隔断了自己与孔璐华的鸿沟。
“砰!”就在此时,厨房之处又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一根房梁已然耐不住高温炙灼,竟掉落在了地上!
“这……这可怎么办啊?娘,四叔,再这样下来,阮家……阮家就完了啊?”一旁的阮常生少子阮恩喜这时不过十几岁,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火情,想到火势或许再难遏止,也不禁哭了出来。
“恩……恩喜,谁说阮家完了?咱们……若是今夜咱们一家团结一心,阮家就还有救!阮家……谁说阮家完了?!”不想就在这时,一个严厉而不失温和的声音,却突然传入了众人耳中。
正是刘文如的声音!
“娘,您的意思是……”一旁较为年长的刘蘩荣听着庶母之言,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涧芳、孔厚、恩海、恩浩、恩喜、恩来,还有念儿和袁三,咱们……咱们没有退路了,但这绝不是绝路,咱们还……还可以自救!”刘文如眼见火情严峻,若是不能当机立断,阮家便有倾覆之虞,却也不知从哪里平添了许多勇气,向着一家子孙女眷言道:“如今火势虽大,但咱们家先前本也有不少救火的办法,若是大家听我之言,分头行动,或许还能救下一部分福寿庭下来。从现在开始,我和涧芳就在中庭,只要我们还在,阮家就还在!孔厚,你和运司衙门最熟,麟总河也在那边借宿,你现在就去找麟总河,让他调河标过来救火。恩海,你带些人去那边小秦淮打水,恩浩,你现在去寻些杂物,隔断火势,不要让没着火的房间再起火了。恩来,你现在去把家里贮藏的清水都拿出来,恩浩隔断火势之后,你就立刻跟着灭火!袁三,你去账房上把钱都拿出来,去邻家借水借桶,邻家若是不愿,就先把钱给他们!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只要能救下一些房舍就好,但无论如何,咱们……咱们要等到夫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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