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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诗言志’,什么是志?志之始,便是胡先生所讲的‘情’,当一个人的‘情’积累到足够的时候,这人便会有‘志’了。
这‘志’足够了又会怎么样呢?便如这《毛诗序》所言,要将心中之志,以言辞抒发出来。这便是诗的由来,以后作诗,可不能忘了作诗之根本。”
“太史公这句‘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是什么意思呢?只因为这人不同,‘志’也不同。有些人平日的‘志’,便只衣食饱暖,若是贫寒之家,倒也罢了。可若是咱读书人家也如此,那便是‘轻于鸿毛’了。胸怀天下,心系苍生,这样的‘志’才是所谓的‘重于泰山’,才是咱读书人应有的‘志’……”
有时阮承信的解释也未必完全准确,但为了阮元可以理解,也只能尽量说得简单些。阮元一边学《文选》,一边母亲教的唐诗,也经常念诵,不致忘记。
这日胡廷森突然异想天开,让江氏私塾中的孩子每人作诗一首,题材不限,只要与山水风景有关即可。阮元自幼读诗,虽一时难有佳作,但捕风捉影,写一篇五言八韵诗也不在话下。
眼看学生们相继收笔,胡廷森也开始一一看起这些诗文。看到焦循所作之诗,不禁点了点头,说道:“焦循啊,你这五言八韵,声律平仄,对仗得都颇恰当,言辞也算得上不错了,只是仍有一点不足。”
焦循听了这话,颇为欣喜,他自知胡廷森习惯,若是这诗做得不好,胡先生不会当即批评,却也不会表扬,只会在最后说一句尚可。但若是胡先生字斟句酌的开始评点,那必是有可取之处。所以虽然听老师说自己尚有不足,却已经满意,道:“还请老师指点。”
“这最后两句,为什么要用‘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呢?胡廷森笑道:“你其它句子写的虽难说出世之笔,却也是中规中矩,在你这个年龄,也算难得了。可这一句,虽是古人经典之作,但你这般依样葫芦的照抄过来,便显得落了下乘。这不加释明,强取古人之言,便如不加交往,强取他人之财物,实非正道。这一次便作罢,以后可不要这样写诗了。”焦循原不知直接使用古人词句,有何弊病,听胡廷森一讲,顿时汗流浃背,忙道:“老师说的是,学生定当终生谨记。”
胡廷森又看了数篇诗作,似都不满意,可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雾重疑山远,潮平觉岸低,这句……”看下面题着阮元二字,先板了脸孔,对着阮元道:“这可是你家中旁人所作?”
“并非家人,学生之前想到这两句,于是随手写下来了。”阮元虽也不解胡廷森为何语气严厉,但实情如此,便这样答道。
胡廷森曾在萨载幕府数年,一向长于刑律之事,眼看阮元态度诚恳,不似作伪,便转而和颜悦色道:“今日作诗,是我一时兴起给你们出的题目,我又在这里看你们作诗,若非如此,你这般成熟的两句诗,只怕我要视作剽窃所得了。”又担心阮元害怕,便笑道:“你放心,我绝无责你之意。这两句诗,对仗平稳、别出心裁,又自有一重开阔境界。非心胸才智俱佳之人,绝不能为此诗。你今年不过八九岁,便能有此两句,日后成就,定当远在老朽之上了。”
阮元听胡先生如此盛赞自己,自然也不好意思,忙低了头,小声道:“先生……先生太抬举学生了,实在是不敢……”
“既是鸿鹄之才,便应翱翔于天际,这有何不敢呢?”胡廷森笑道:“看你语气,似是家中有人教授,嗯……唐诗诸家,最喜何人之作?”
“是摩诘先生。”阮元答道。摩诘便是王维,阮元最初学诗,便以王维诗入手,是以颇为熟稔。
“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下面呢?”
“回先生,是‘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下一句呢?”
“回先生,是‘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这两句在王维诗中,并非人人成诵之句。阮元能背出来,可见对王维诗有一番琢磨。
“好孩子,王维诗你最喜哪一句?”胡廷森已完全放心,认定阮元小小年纪,学识已高于常人。
“回先生,若说学生最喜欢的,当是‘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学生看摩诘先生自序,作诗之时,不过十七。然摩诘先生心境宽广,又重兄弟情谊,先推己及人,知兄弟相聚之景,后自抒胸怀,遣求而不得之情。摩诘先生天才如此,阮元怎能不敬之服之?”胡廷森自入家塾起,便言及以诗抒情之事,这时听阮元所言,已是自读诗而知情谊之所系,不觉大喜。
阮元答完先生,忽觉廊下有人,定睛看时,见是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小女孩,正笑着看着自己。似是听刚才与老师的对答,颇为羡慕。女孩看阮元转过头来,似乎也有些害羞,忙低下了头,只到一边墙角下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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