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恩师赐教。”阮元道。
“伯元,这朝廷人事,从来便是如此。”朱珪叹道:“你中进士时年纪不及我,可后来升迁之速,老师却再也见不得几个了。但你当年升迁过速,不数年便以而立年纪,与其他前辈得以并列,如此或许各位前辈尚能容你,可之后的人呢?所以当年你超迁之际,便有些流言蜚语,你自也清楚的。但当时无论阿文成公,还是你王恩师,都愿意一力担保你才堪大用,其他耆宿之中,刘中堂、纪大人,与你也有交情,所以直到如今,你仍可保巡抚之位无虞。可这几年间,就是老师我也渐渐发现,朝廷里的人开始变了,你王恩师这次从热河回来,就要归隐韩城故里去了,刘中堂、纪大人,身子也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包括老师我,只怕过不了多久……罢了,这些话不提了,总之当年咱们这些看着你入仕的老朽,是都不中用了。可后面的年轻人呢?这些年里,皇上也补了不少新人做侍郎、入军机处做章京,他们在你当詹事的时候,有的连司官都不是呢,你当年因何超迁,他们是一无所知。可论年纪,或许也大不了你多少。他们见你如此年轻,便长年身居高位,却又不了解你升迁缘由、人品学识,甚至你都不在朝中办事。长此以往,他们要如何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对你信任无间呢?到时候,只怕他们明里不言,暗里也会裁抑于你,更何况这清赍银、牧地之事,你让他们去做,他们还未必做得来呢。这样想想,他们嫉妒于你,也就难免了。毕竟一二品的官位只有这些,可想做官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啊。”
“既是如此,学生日后,也定当谨慎行事才是。”阮元也对朱珪答谢道。
“不过依我之意,你倒是也不必如此拘谨。朝堂之上,庆中堂虽说多与你不和,总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会倾陷于你。董中堂呢,因故里在富阳之故,见你抚浙多年渐有成效,对你也有好感。戴大人素来对蔡逆主剿,与你意见相同。之后……若是英和英侍郎能入军机处,他对你其实也颇为推崇,你只与他安心共事便好。但其他人,就难说了,尤其是那日集议之时,仓场侍郎托津,可是连结党之语都说了出来,这可是皇上最大的忌讳啊。伯元,老师多年不在京中,对这个托津侍郎其实不熟,只觉他果于进取,办事也不留情面,若是他日后得以晋用,那你可要小心了。”
“恩师指点得是,若果然如此,学生自会多与那托侍郎来往一些,他清楚学生本性,日后多半也便能开解了。”阮元答道。
“伯元,无需如此。”朱珪摆了摆手,道:“那托津之事,老师也有所耳闻,他并非以学问见长之人,你去找他,他多半也不会理你。总之京中这些官员,你若是想要他们都对你有所了解,甚至都与你做朋友,这是绝无可能的,总会有些人与你有所不和,甚至倾轧于你。就是老师我,也不敢保证朝中没有针对我的人啊?但反过来说,若是你在京中,能多些门生友人,他们清楚你为人秉性,你遇到不白之事,他们可以为你申冤,为你辨明真相,至少求皇上从轻处置,那老师看来,便已经不容易了。”
阮元自入仕至此,也只有十五年,可出任巡抚便已长达四年,青年时为官顺遂,自不以官场勾心斗角之事为念,即便偶有艰难之时,也能凭借自己独到的应对之法,处处化险为夷。可听朱珪之言,这托津竟是软硬不吃,自己身在杭州,京中官场也绝难兼顾,又想着孙星衍的叮嘱,一时间却也没有妥善对策。只得对朱珪拜谢道:“恩师垂训,学生自当谨记,日后学生自当应机而变,至于其他……总之学生绝不主动得罪他人便是。”
“也好,私事之上,你多谨慎些总没有错。至于公事,日后也自当直言于上,只要你言事之际,并非特意有所针对,老师相信,朝廷里多数人是能看明白的。再说了,老师这大学士,估计也还能做些时日,你在杭州,有什么想办的,就继续去办吧。”朱珪自然清楚,阮元为官,谨慎是不可或缺的,可他一生尊儒重道,乾嘉易代之际也颇能直言于嘉庆,却怎能因师徒之故,而弃自己毕生理念于不顾?是以公事之上,便只劝阮元安心。阮元自清楚恩师心意,便对朱珪再次拜谢,也去准备启程北上了。
只是这时阮元尚且不知,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朱珪。
次日阮元一行再度北上,很快到了承德,得知嘉庆这时正在张三营行宫围猎,也便继续出发,隔日便即抵达行宫。嘉庆听闻阮元前来觐见,自也是高兴万分,当即安排了阮元入对。眼看阮元模样,比起四年前离京之时,多了几分沉着稳重,却也多了几分沧桑。回想阮元初出京时,自己也对阮元并无绝对信心,可四年下来,阮元抚浙却已颇具成效,心中自然也多了一丝得意。
“阮元,快、快起来,再走得近些。来人,把阮元的垫子放在朕身前,朕……朕要多问问他浙江的事!”外面候旨的张进忠自然会意,便即入内,将阮元所用的垫子放在了嘉庆面前数尺之外。阮元走近前来,跪倒在垫子上,他自清楚,嘉庆让他在这里对话,已是对他莫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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