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月安养,到了冬天,阮元的腿疾也渐渐康复,不再用杖。而原本平静的扬州阮家,这时也多了许多来客。其中之一,竟是已被罢了闽浙总督之职,正要北上前往新 疆的玉德。
而这时的玉德,也清楚自己这时不过戴罪之身,又曾对阮元清剿海盗一事多有掣肘,来了扬州,却哪里敢到阮家门前主动求见?无奈之下,也只得嘱托斌良,让他以求教诗文为名,前往阮家为自己致歉,自己也将作总督时,种种掣肘阮元之行写在一封书信之内,只说有些要事想告知阮元,托斌良一同送到了阮家。
而阮元听闻斌良到访,倒是非常客气,很快就让蒋二接了斌良到自己书房之内。听闻斌良有新诗作,也主动让他拿出新作,以便自己点评一番。这样的热情客气,反倒让斌良更加不好意思。
“蔓袅轻飔上鬓丝,黛痕翠点散枝枝。泥人颜色惟些子,傲我风光只月时。弱缕巧凭修竹引,秋心暗许一星知。朝曦红处繁华歇,蜂蝶寻来惜已迟。”阮元一边读着斌良的新作,一边也不觉点头叹道:“笠耕公子,这诗写得是牵牛花吧?看来这半年羁旅生涯,是苦了公子了。笠耕公子以牵牛自比,牵牛虽美,却只在月夜盛放,牵牛虽弱,不得不依竹而生,可心之所至,又何惧外人流言?就算外人知公子之心为时已晚,只要一心坚守正道,便也无需在意这些俗务。公子如此超然心境,倒是让阮元惭愧了,或许即便是我,心中也未免对世俗之事,多有几分拘执啊?”
“阮伯父这般盛赞,却是小侄万不能当的了。”斌良也谦辞道:“只是这半年来,人情冷暖,却也见了不少,阿玛做总督的时候,门庭若市,多少人求见阿玛一面而不得。可如今阿玛潦倒,他们又在何处呢?说到底,还是阿玛平日受不住这世俗名利的诱惑,下属说几句好话,就视为知己,一言不合,就恨不得赶快让他们离开福建。这般倒行逆施,却又能交得几个真心朋友?以后小侄的路,却也只能自己走了。话说回来,当年阮伯父在海防兵事之上,与阿玛多有龉龃之处,小侄曾经劝过阿玛,可终是帮不上伯父的忙,还望伯父不要见怪才是。”
“笠耕公子无需如此自谦,我与令尊虽说政事之上多有不和,但十年前在杭州,我第一次见到令尊时,便知令尊工于七律,总是个可以言诗的好友。是以政事我以国家海防为重,如今暂无官职,闲居家中,我却依然愿意认下令尊这个朋友。”阮元道。
“这……伯父宽仁,小侄自愧不如。只是阿玛来扬州之时,也托我送来书信一封,说是几年前与伯父督抚闽浙,阿玛确是……确是做了些对不住伯父的事,还请伯父看过此信,若伯父还愿意原谅阿玛,小侄定当永远铭记伯父恩德。”说着,斌良也取了玉德书信出来,交给了阮元。
阮元接过书信,看得下去,却也不觉手指微颤。原来,玉德这次也是自觉遣戍新 疆,以自己老迈之龄几无可能回归中原,便索性将自己包庇红门局、默许刺客进入杭州、对庆徕离间阮家之事知情不问,有意放纵蔡牵两次逃出生天之事,一一写在了书信之内。阮元先前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确实早已断定玉德就是幕后那个“黑手”,可眼看这个当年清剿海盗最大的阻碍,居然这时将所有事实一并写在了书信之中,阮元看着真相竟以这样的方式被自己正式确认,看到最后,也不觉长叹了数声。
斌良虽不知书信里写了什么,看着阮元神情,却也清楚玉德多半对阮元也是内疚于心,是以写了许多根本不想让自己知晓的旧事。便也向阮元问道:“阮伯父,我阿玛他……是做了些对不起伯父之事么?”
“罢了,往事如烟,却也无需深究了。”阮元看着书信半晌,却也摇了摇头,以示不愿再去追究玉德,对斌良道:“笠耕公子,令尊他以前确是……有些事一时失足,不足为公子言之。好在我平日办事,尚属谨慎,这些事做到最后,却也没把我怎么样。既然令尊也托你送来了这封信,那我依然愿意与令尊捐弃前嫌。之后去伊犁的事,就请令尊自己保重了。”这时阮元也想起,或许玉德这次被嘉庆查处,自己和清安泰的上疏也起了作用,既然二人恩怨已经相互抵消,就不需要再执着下去了。
而说起伊犁,阮元也正好认识一位故人,便对斌良道:“笠耕公子,既然你们一家要去新 疆,我在那边正好有个旧友,松筠松大人,当年因故被外调伊犁做官,后来保宁中堂年事已高,回了朝廷,皇上就任命了松大人做伊犁将军。这些年听闻他在伊犁屯田,先后开辟数万顷土地,当地官兵赖屯田而生者不计其数。如此说来,松大人在新 疆,自也是有恩信于下了。我先前有些事,和松大人曾经相交数月,或许他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我这就修书一封,若是你带到伊犁,就把我的信交给松大人,保证令尊安度余年,我想松大人还是做得到的。我现在闲居在家,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还请公子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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