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军机处必然要有满臣和汉臣,那依我之见,卢少卿和我,便不是对手了。那么卢少卿的对手在哪里呢?卢少卿且再想想,皇上虽是明察之人,可军机处事关军政要事,皇上只能用最信任的大臣入主,而皇上一人,可信任到入主军机处的大臣又有多少呢?少卿应该也清楚,这两年军机处只我们四人,政事办得同样井井有条,这样说来,大抵是满臣二人,汉臣二人罢了。庆中堂董中堂年纪大了,少卿自可再等待几年,汉臣之中,戴中堂还占了一个位置,那留给汉臣的军机处位置,不就只剩下一个了吗?”
“也就是说,下官若是想入军机处,就只能……”卢荫溥沉思片刻,也不禁哑然失笑,道:“若是这样,下官做个寻常京官,安闲终老便是,眼下朝中六部卿贰,不都在下官前面吗?这样说来,下官哪里还有机会呢?”
“哈哈,卢少卿,你还是承认吧,你对这军机处的位置,心里是有想法的。否则,你何必还要沉思这一会儿呢?”托津笑道:“不过少卿对皇上的认识,其实也有些偏差。皇上要重用的军机大臣,你以为是只看资历的吗?不错,有资历的重臣也大有可能入主军机处,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礼部尚书刘大人以前就是这样,在军机处那几年,年纪又大,身体又不好,不过备位而已。皇上真正想提拔的,还是他自己最看重的人啊?而你,现在已经成了皇上的一个备选之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也就是说,若是能在我之前进入军机处的,应该是近年来得到皇上频繁重用之人……”卢荫溥小声道,想到这里,他也突然眼前一亮,惊道:“难道是……刘宫保?”
“哈哈,太子少保、吏部侍郎,这样的美差,皇上想做什么,你还看不清楚吗?话说回来,这刘宫保和贵司的钱寺卿,还是同一科的进士呢。”托津笑道。看来,在这件事上,二人可谓一拍即合,刘凤诰这些年一方面频繁被嘉庆任命为钦差,出京查访控案,一方面主持《高宗实录》修订尽心尽力,无论能力文才,都逐渐获得了嘉庆认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刘凤诰无论官职还是办案资历,都在卢荫溥之上,即便嘉庆舍弃卢荫溥而用刘凤诰入军机处,也是合乎常理之事,卢荫溥可是完全争不过他。
而托津最后一句话,也让卢荫溥心中一惊,既然刘凤诰可以得到重用,那钱楷之前也是军机章京,嘉庆提拔钱楷,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想起刘凤诰和钱楷这一科进士,自己的思绪也渐渐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次酒宴之上,那时,这一科中殿试仅列第六名的阮元,意外凭借三篇大考文章,一跃而跻身京卿之列,刘凤诰、胡长龄等人也步步高升,成为后来翰林院名重一时的人物。可自己明明也参加了那次大考,自忖三篇文章做得也并不差,可最后却只是改了主事,自此沉沦司官十余年,直到遇上了托津……
而且,同为这一科进士的那彦成,这时也已经回了西宁,看来被嘉庆重新启用只是时间问题……
“己酉科……己酉科吗?”卢荫溥沧桑的面庞上,也自多了几分苦涩。自己是辛丑科进士,比这些人入仕早了整整八年。
然而,这些念头这时也只是隐隐约约出现在了自己内心深处,转念一想,自己半生蹉跎不假,可一直以翰林文士自诩,阮元、钱楷、刘凤诰这些人,当年也都在翰林院一同做过同学,即便他们升迁之速,远远超过了自己,可自己读圣贤书之人,又怎能因此便与当年的好友相争,甚至反目?沉思之下,卢荫溥也连忙把这些思绪压了下去,对托津道:“托侍郎,刘宫保与我也在翰林共事数年,我清楚刘宫保人品,他虽说文人气重了些,有时偶有不羁之语,根本上却是个良善之人。更何况刘宫保从来待我亦如兄长,我怎能因他升迁引荐在我之前,就去倾轧于他?侍郎对我厚爱之情,在下必竭力以报,但若是皇上果然重用了刘宫保,在下也只会祝贺他一路高升,决计不会有半句怨言!”
“哈哈,卢少卿,这果然是你自己的想法吗?”托津也笑了出来,道:“少卿若真是这样想,我也不会强迫少卿,但我今日之言,我却也希望少卿能够记住。少卿以后想要走什么样的路,根本在少卿,而不在我啊?”
“那……多谢侍郎了。”卢荫溥想着托津这番言语,毕竟也是为了自己前途着想,既然如此,自己也应该还报于他才是,便也对托津道:“可是,若侍郎之言果然不假,那眼下满臣之中,英和英侍郎,广兴广侍郎,不也是时常得蒙皇上诏对之人吗?侍郎就不怕有朝一日,皇上会弃了侍郎,改用他二人吗?”
“哈哈,卢少卿果然是诚实的朋友啊,有你这句话,我对你这几番青睐,也算是没白费了!”托津笑道:“不过,我的事,我自己还是有数的。英和前番被皇上逐出军机处,虽然又被启用,可没办法啊,军机处不需要那么多人,皇上或许还会用一用他,但这个位置既然我做了,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还给他。即便他还能进军机处,又能办多少事,待上多久啊?至于广兴,卢少卿,你可还记得我对你所言英和必败之事?若你还不相信我,我也对你立个保证,不出三年,广兴必败!而且,他会败得比英和还惨!卢少卿,若我这次预言还能实现,少卿与刘宫保的事,是不是也该听听我的意见了呢?”
“这,那就多谢侍郎了。”卢荫溥自然清楚,托津对官场大员的观察判断能力,远在自己之上。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敢相信,同样受嘉庆信任,名望又远胜托津的英和与广兴,竟然再不能与托津在军机处中抗衡,一时也是将信将疑。只好恭敬的拜过托津,以示尽礼,便即归家去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准确预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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