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申、敦甫、秋农,你们为何会进言废除这八折之议呢?老师和湖广陈总制也多有往来,听他之言,这八折之议其实多有可取之处啊?”阮元也向三人问道。
“老师,这八折收漕之议,学生看来,便与英相国全盘清查陋规一样,其实是弊政啊?”汤金钊却也向阮元反问道:“国朝旧例,便是永不加赋,籍以培养元气,宽纾民力。这八折收漕之议,事实上是把漕运贡赋增加了四分之一,如此一来,百姓赋税只会日渐沉重,那早年的不加赋之言,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了吗?”
“敦甫,你或许没做过督抚,不知地方之难。其实这八折收漕之言,看似加赋,其实却是未必啊?”阮元也向汤金钊解释道:“如今有漕直省,大多皆有入不敷出之难,若是完全按照旧制收取漕赋,就连漕帮、运丁的日常开支,都不足以完备,是以各省才多有浮收之弊,有些浮收严重的直省,以折耗而计,甚至达到了五折,可各省为什么一直没有办法清查浮收呢?也是因为如果没有了浮收,漕帮、运丁一年按旧制所得,尚不足养家糊口,那他们还怎么运送漕粮啊?但反过来说,如果各省放任浮收,那浮收钱粮,有多少是用来补贴漕帮运丁家用,有多少成了地方府县吏员中饱私囊的钱财,却也说不清楚。是以孙总制、陈总制他们才会定下这八折收漕之议,一方面多收四分之一漕粮,借以补足漕帮旗丁日用,另一方面,也可以开始严查多余浮收,让他们没有理由再来假公济私。这个办法虽然有不足之处,却也是如今最为稳妥的一个办法了啊?”
“老师,可是学生看来,这个办法本来也是一厢情愿啊?”不想汤金钊也有自己的意见,道:“老师觉得,多收漕粮就可以补足旗丁水手日用,进而让他们失去假公济私的借口,此后各省严查浮收,自然水到渠成。可这严查浮收之事,老师要如何保证各省都能有序而行?若是八折之议一起,百姓正赋便要多出四分之一,与此同时,浮收钱粮却屡禁不止,却又要如何?难道仁宗皇帝在位之际,就没有严斥各省,让各省力禁浮收吗?可之前几年,各省有哪一省能够禁的了浮收呢?各省之前都办不到的事,就仅仅依新例加收了一部分漕粮,明日、后日,他们就能办妥了吗?”
“敦甫,如今天下督抚,大多是得力之人,若是严加查办,未必不能有实效啊?”阮元继续劝道。
“老师,学生也以为,这件事只靠各省督抚,还是很难办成。”王引之也在一旁补充道:“学生在好几个直省做过学政,对督抚能做什么还是清楚的。督抚即便得人,下面还有府县,即便府县劣员也被裁去大半,下面还有吏员。可征收漕粮,从来都是吏员和漕帮一同去做,就算是府县也很少直接干预其中。这样说来,仅仅是天下督抚得力,又哪里能够尽数清除下吏之弊呢?学生也知道老师勤于查吏,精通数算,不容易被下属欺瞒,可这治吏安民之能,学生看来,如今天下间能与老师并列的,也不过一二人之数啊?”
“是啊,老师,就算给各省漕帮运丁增加津贴,难道就能让他们不再另作他想了吗?”姚文田在一旁也向阮元道:“学生查过仁宗朝旧档,仁宗皇帝也一度认为,漕运多弊乃是因为旗丁水手入不敷出,所以曾经下诏,每一漕帮运送漕粮,均加银三百两。可是这些年下来,这一帮三百两的津贴究竟发成了什么样子?学生多番查访,发现有些府县给漕帮的津贴,其实根本就不够三百两!另外确实还有些府县,三百两是给足了,可漕帮却依然浮收如故,因为很多漕帮都说,这三百两根本不敷使用!既然如此,那就算再怎么给漕帮增加津贴,这津贴要加到多少,他们才会心满意足,只怕根本就不会有那一天啊?那孙中堂他们试图用八折收纳增加津贴,又有什么意义呢?”
“学生就是这个意思,先前多少上谕,都要各直省严查浮收陋规,可各直省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如上谕一般奉行。那孙中堂和陈总制拿什么保证,这八折收纳只要成了,就可以禁绝浮收之弊呢?”汤金钊也继续质疑道。
“唉,你等毕竟都是京官,若是你们也能站在督抚的位置想一想,或许就明白了。”阮元自然清楚几个学生反对八折收纳之意,也只得向各人解释道:“你们觉得,孙中堂、陈总制就都是唯求私利,不顾百姓生计之人吗?或许他们久在外任,看到的直省实情还要比你们详细呢。老师当年也支持过清赍银改制,你们也该记得吧?更何况,这八折收纳也好,清赍银也好,本来也是有源可溯的,世宗皇帝耗羡归公,你们应该记得吧?这火耗漕羡在当时之人看来,也是陋规,可耗羡归公之后,浮收之弊也确实三十多年不曾再有了啊?这不也能证明,孙中堂和陈总制的一些想法,或许是可行的呢?”
“老师,您说督抚或许都能赞成八折收纳之议,可学生也有所耳闻,去年还愿意实行此议的帅承瀛帅中丞,如今已经改了主意了啊?”王引之却向阮元告知道:“帅中丞最近的一篇奏疏之中,也提及浮收之弊,本是包户侵渔,刁衿挟制,方才有弊,是以府县应当严查包户刁衿,杜绝官府需索,这才是正途,若因弊而立法,则弊亦因法而生,八折之议,终是治标不治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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