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各人政事之上意见如何,汤金钊、王引之等人均是阮元亲自点选登科,此时也都已经成为各部侍郎,说是身居要职并不为过,是以阮元对几个学生还是满意的。在鼓励了几个学生,跟程恩泽讲论了一番《左传》之后,阮元也回到了衍圣公府,毕竟这次北上面圣,还有许多旧人等着自己再见一面。若是不得相会,只恐其中又有许多如刘镮之一般的好友,自己竟再也见不到了。
而这一日,阮元想要见面的故人,便是那个与自己有着最多恩怨的卢荫溥。
这时卢家依然是卢碧筠主持家务,见了阮元到访,也当即将他引入客厅之内。而卢荫溥似乎也不想拒绝阮元,只是坐于客厅之中,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到来的贵客。阮元看向卢荫溥时,只见他须发尽数斑白,体貌仪度均已不如从前,可即便如此,卢荫溥双目之中,却仍是一副傲然神色,正如十一年前自己再任少詹事那日见到的,那种登立枢臣的得志目光。
“南石兄,别来无恙。”阮元自也不愿陷入僵持,便即先对卢荫溥开了口。
“伯元,你今日过来,是看我笑话的吧?”不想卢荫溥这时竟也全不客气,向阮元道:“如今我是吏部尚书,你是两广总督,咱俩官品确是一样,可你在两广是呼风唤雨,我在京城,也不过就是个阶下囚罢了。或许你现在还在想,反正我卢某人已经完了,这下一个军机处的枢臣,或者大学士,就是你阮元的了,是不是?那好啊,我提前恭喜你啊,毕竟你赢了啊?”
阮元自然清楚,刘镮之去世之后,卢荫溥又被道光补任吏部尚书,但看他如此模样,他这个吏部尚书在吏部只怕过得也不顺心,甚至眼看他大势已去,不过备位之用,有些吏部侍郎可能都会以下凌上,不把卢荫溥放在眼里。可阮元并非如此势利之辈,又怎能视旧友如无物?便也向卢荫溥劝道:“南石兄,其实无论你位列枢臣,还是执掌六部,这都是京中要职,南石兄又何必如此自伤呢?就算你已经不在军机处了,若是吏部之事能够尽心,我看皇上一样会继续重用你啊?”
“重用?哼,从我出了军机处那一日开始,我这为官之路,不就已经到头了吗?”说着,卢荫溥竟也回想起当日刘凤诰指控自己行文有误之事,向阮元道:“现在这个结果,你应该非常满意,是吗?十三年前,刘凤诰的案子是我和托津审的,当时他遣戍齐齐哈尔,你也一度罢官夺职,没想到啊,过了十一年,我……我居然还能栽到他刘凤诰手里!一个七品编修,眼看快要致仕了,却要和我同归于尽,这是恨我恨到骨头里了啊?也罢,反正我也输了,阮元,十三年前的仇,你这就算报了!真好啊,难道我不应该再恭喜你一次吗?”
“南石兄,阮元绝无与南石兄争权之意。其实朝廷之事,本来就是内外两兼,缺一不可。宰相枢臣如同腹心,天下督抚如同手足,人无腹心不活,可没有手足,同样不能成事,又怎么能说腹心手足,就一定有个高下呢?还是说,十三年前的事,南石兄果然……”阮元自也清楚,如果不是卢荫溥进取之心太盛,他又怎会推己及人,以为阮元也同他一样,为了名利,竟可以弃昔日友谊于不顾?回想着当年旧事,或许刘凤诰突然被加重罪责,其中也有卢荫溥顺水推舟之故。
“十三年前怎么了?十三年前那些事,难道你阮元站在那个位置,你就会无动于衷吗?!”卢荫溥却依然不肯在言语上甘居下风,想着军机处、宰相这般字样,卢荫溥也对阮元笑道:“阮元,你不要以为自己做总督有了勋绩,这宰相枢臣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了。你真正的对手,比我还难对付的对手,在后面呢!我以前也一直认为,我当日失足,全是刘凤诰的奸计,可后来我了解了更多旧事,方才明白,当日刘凤诰备位南书房,为我等军机处供应典章旧仪,这件事内阁当时也在做。可其中有一日,来我军机处送交旧日仪典的,却没有刘凤诰,只有内阁的一位大学士。后来那刘凤诰向我发难,自然也不是他自己向皇上上了奏疏,他第一封上疏也是别人替他送给皇上的!你们这些督抚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当年你们就在英和那里频繁走动,难道我不知道吗?可如今得势之人是谁,是英和吗?托津和我不在军机处了,英和在军机处时日也不长久,咱们都输了,那……究竟是谁赢了呢?这个问题,今天你应该知道答案了吧?”
阮元听着卢荫溥之言,心中却也多了一丝不安之情,卢荫溥说到这里,他所言那个内阁大学士已经清楚无疑。嘉庆去世之时的四个大学士分别是明亮、托津、戴均元和曹振镛,协办大学士则是伯麟和吴璥。如今两年过去,明亮、吴璥先后致仕,托津、戴均元已经被道光逐出军机处,伯麟也被道光强令退隐,再回顾军机处两年半时间里的人事调动,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自然就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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