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与方东树论战之后,便即回到了两广部堂。想着方东树针锋相对之语,犹有怒气,但毕竟只是学派之争,却也不必刻薄相待。遂先行前往督院西南自己所辟小院“西斋”之中,安坐歇息。这西斋虽是一间小院,景色却自怡人,北墙之处几条垂柳迎风而下,东首尚有一株大榕树,根基粗壮,枝繁叶茂,当是百年之物,斋中另有阮元新修一处台子,上面栽了许多花果。眼看西斋风景清秀,花木已渐繁盛,阮元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夫子心胸还真是宽广呢。”这日孔璐华听闻阮元与方东树论战之事,也到了西斋来看阮元,看到阮元略显疲惫之状,也不禁向他笑道:“夫人可是听说,那方东树在学海堂对你所说的言语,可没几句算礼貌的啊?我还听说,他连书之姐姐都一并骂了,还真是刻薄之人呢。你还能容得下他,让他接着在你幕中办事啊?”
“夫人,植之那个人我还是清楚的。他本性也不算坏,只是一来汉宋之争偏狭了些,二来他在两广,眼看宋学生徒渐稀,心中也有些不满罢了。但究其根本,植之还算是个忧国忧民之人。”阮元回想着方东树旧日之事,也向孔璐华道:“再怎么说,当年我们查禁鸦片,那檄文还是他写的呢。他原本在桐城不仅有家有业,也是那边名士,如今愿意到广州为我作幕僚,我还得多谢他看得起我呢。”
“唉,夫子,你都六十二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哈哈,话说回来,夫人给我学海堂写得诗倒是真的不错。”阮元看着妻子担忧之状,也向她笑道:“‘主人羊城节钺久,案牍终朝不释手……海山云水摇清目,雨过生凉清馥馥。四面窗开日影稀,云树相连漫天绿。非为闲游设此堂,聊观风景课文章。从今佳士多新句,万卷纷纭翰墨香。主人素爱经与史,欲美民风莫如此’。如今有夫人这首诗,咱们学海堂的名声,可是在天下文人之间传开了啊?”
“嘻嘻,夫子,这都多少年了,你……你还偷看夫人写得诗呢?”孔璐华听着阮元称赞之语,看似调侃,实则是说不出的得意。暮春之际,西斋之中榕树柳树绿叶相映,蔷薇桂花争相开放,自是无限惬意,尽在如此一隅。
“老爷,夫人,莲儿姑娘回来了。可是……”不是过了多少时候,袁三的声音忽然在阮孔二人耳畔响起:“可是莲儿姑娘起色好像不对,夫人,要不要您去先看看啊?”
“莲儿,莲儿回来了吗?”孔璐华听着袁三之语,心想莲儿北上扬州已近一年,如今终于回归广州,心中自然欢喜。可听着袁三之语,似乎莲儿竟有变故,不由得又多了一重忧虑,不解之下,孔璐华也站起身来,径向门外走去。阮元也担心莲儿竟有闪失,遂跟着孔璐华走了出去。各人方才走到门口,便即看到一顶轿子已经落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各人走来。可当那人走到各人面前时,阮元和孔璐华却都吃了一惊。
“莲儿?莲儿你怎么了?!你……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啊?”孔璐华当即失声道。
眼前之人,不是如假包换的莲儿,却又是谁?可这时阮元和孔璐华都看得清楚,莲儿面色竟是异常苍白,双目无神,口唇黯淡,就连她方才走的几步路,都远不及平日稳健。
“夫人,我……我回来了。夫人,我……”莲儿见了孔璐华,眼中方才露出一丝喜色,连忙走了上前,可就在这时,或是莲儿一时激动,小步向前轻趋了几步,竟是一不留神,一脚踏在空中,紧接着,莲儿竟然摔倒了过去!
“莲儿、莲儿!”孔璐华惊惶之下,当即上前抱住了莲儿,只见她面上尽是汗珠,已然晕倒不省人事,口鼻之中,气息竟也是异常微弱,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只怕不日之间,莲儿便有性命之忧。
“莲儿,你……你坚持住啊?我……我马上给你请大夫,你……你一定要没事啊?!”孔璐华看着莲儿晕厥之状,一时不觉泪如雨下,只得一边让袁三去找范濬前来,一边招呼过来其他几个女仆,将莲儿扶回了房内。直到这时,阮元和孔璐华依然有些不知所措,二人都不清楚莲儿北上一年,竟是遭遇了何等变故。
这日黄昏时分,范濬赶到督院,随即为莲儿诊治,可是直到二更之时,范濬方从莲儿房中走出,看着门外站立许久的阮元与孔璐华,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范大夫,莲儿她……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啊?”眼看范濬模样,孔璐华便知莲儿身体绝不乐观,忧急之下,当即向范濬问道。
“宫保,夫人,实不相瞒,房中这位女史……她身体很糟糕,若是再延误一两日,只怕我也无能为力了。”不想范濬竟向各人说道:“这位女史脉搏微弱至极,气息不畅,表面上看,是如今广州渐趋炎热,她身体又不算强健,是以会受影响。可我为她诊脉之际,竟然发现她有气血凝滞之状,身上血行远比常人缓慢,或者说……就像是有什么幽怨之气,竟而凝聚于她血脉之中,她思虑过盛,心力早就被这幽怨之事耗尽了,所以今日你们方才看到,她身体如此虚弱,可是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这……这小人仅凭肉眼,却是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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