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同德堂中供奉的百十个牌位,叶晨感激老天爷让自己活着,也感谢这些真正的忠义之士的付出。空着的架子显得落寞,而放了牌位的架子则是孤寂。虞昊的敲打,时机很恰当,叶晨自己也承认,屡建功勋不假,但屡建功勋便飘飘然,也不假。
叶晨的功绩,对于彖国来说,确为不世之功。而功高盖主则不受臣或君控制的,而是一个客观环境形成后,必然发生的事件。事件一旦发生,无论君臣,就一定有人会因此而受伤,甚至丧命。所以虞昊的敲打,也包含着善意和无奈。以往涉及机密的谈话,是不会有不参与谈话的第三人出现的。这次不同,丁业始终在场,却没有参与虞昊和叶晨的任何谈话。叶晨注意到,丁业的左手,始终压在腰间兵刃上,为的是第一时间能够利刃出鞘。于此大内禁地,难道还能突然杀出几个刺客不成。所以,丁业防范的对象,除了叶晨,便再无他人。
无尽的沉思,比起刚到简国开展潜伏工作的时候,更加复杂的状况。前者,要是失败了,或许还逃一逃。而现在,叶晨觉得,要是一不小心触及红线,甚至来不及发现什么危险,就会被干掉。
叶晨想到了死亡。闯荡这么些年,有许多次,叶晨曾直面死亡,但从未像现在思考得这么认真。叶晨也一度儿戏般宽慰自己,假设着死了之后,或许可以回到中土,假设着眼前的世界,是佛经中描绘的梦幻泡影而已。
跪坐在堂中思考一天一夜之后,叶晨离开同德堂。尽管已经在堂外坐了个把时辰,恢复了步行的能力,膝盖还是无比僵硬的感觉,且伴随着无法忽略的痛。比疼痛更糟糕的,是迷惘。
在朝廷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叶晨仍旧向朝廷报送了告假三日的文书。理由很直白:“臣放荡粗疏,愚鲁轻狂,既食君禄,愧不能为陛下多多分忧,实属没脸没皮,特此请罪,往光华寺忏罪三日,誓要洗心革面,不负陛下同德之信,罪臣叶拜启。”
奉上了忏罪书,也不待批复,叶晨一头扎进光华寺,在大雄宝殿一侧的角落盘膝坐下,宁息静念。结束潜入计划的叶晨,本欲邀请各路友人比剑斗酒,纵情于就算不喜欢也必须安排上的舞乐,不料迁都后,诸事缠身更胜往昔,又遭虞昊无情敲打,叶晨确实需要停下来,静一静。心中斗争来去,总是理性占据了上风。
世上不会有绝对的自由,也不会有绝对的快乐,做为众生,大家有权对人性所欲进行追求,但若不能出世,终会困在世中,更无法避过烟消云散的铁律。
道理叶晨都懂,就是心存侥幸,此乃世人通病。叶晨这个年纪,于“空有”便有所悟,可算福缘非浅。偏偏是这非浅的福缘,与虞昊的敲打,如出一辙。若不能驾驭禀性,福缘也会成为祸事。
三日间,叶晨困了就去僧房蹭塌小酣,饿了就狂扫素食,虽起起落落没个定数,却未有懈怠之相。至第三日,叶晨引内息加速周天循进,每一道经脉都许久未曾享受这般酣畅的澎湃。正恣意间,身后有人传话,说第三遍时,身后的人推了叶晨两下。直至此时,叶晨才发现身后一脸关切的钏叔。遂合意归元,一问方知,已至酉时,宅中有归人。叶晨入寺前交待过自己的去处,没想到还真被钏叔找到了。所谓的归人,当然是虞卿兰和虞婷,到中霄了。
叶晨原地弹起老高,落地险些摔跌,握着钏叔的双手,喜形于色得有些不知所云,也不等钏叔,头也不回地便往家奔去。有女主人的家,才是像样的家。叶晨早知道虞卿兰和虞婷要来,却没准备什么礼物,属于典型的直男,直归直,这份率真也算世间可贵之物。于是沿途有没相干的胡乱买了些东西。一路上放眼街市,人人浓眉大眼,世界如此美妙。
飞奔回到宅中,钏婶已在准备晚饭,厨房炊烟滚滚,切菜剁肉之声传来,宅中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喜庆了。
叶晨冲到楼上,向光亮处一望,两位佳人于轩窗前,一站一坐。站着的背影窈窕,玉手芊芊,正在给另一人梳头,坐着的长发及腰,端庄婀娜。两人衣饰朴素,不用穿金戴银,亦无需华服锦玉,自带青莲之妖娆,本有天仙之神韵。
叶晨舍不得打破眼前美景,轻轻放下手中礼物,蹑手蹑脚的贴上去。虞婷安静地坐着,虞卿兰站在虞婷身后,为虞婷梳理着已经十分顺滑的青丝。叶晨对准虞卿兰一个熊抱,只觉虞卿兰身子一震,对方不言不语,羞得低垂螓首,这老夫老妻的,居然依旧可以羞得像刚认识的情侣。叶晨用鼻子挑开虞卿兰后颈的秀发,将面庞深深地埋了进去,长长吸了口气,仿佛享受着这世上无可比拟的美好,这是叶晨化成灰都认得的气味。将近三年,终于团聚了。
叶晨将眼光顺着虞卿兰的手向前推移,着落在虞婷的秀发上。这个名字,叶晨在梦里呼唤过,独自清醒时也呼唤过:“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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