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泽走远,沈慕琼才收了笑意。
她转过面颊,看着殿内三人,将话说得更透彻了一些。
“方才所言,极为冒险。”她郑重其事,“放弃结界,守着龙柱正面迎战,以凡人实力而言简直天方夜谭。”
听到这话,大梁皇帝点了下头:“凡人毕竟只有血肉之躯,就算我将大梁所有能雇佣的修士都召集来,也抵御不了几个时辰。”
他目光犀利,注视着沈慕琼:“由是如此,沈大人还要提出这般计划,意欲何为?”
大殿里气氛沉郁。
“李泽自身便是时间,只是他没有使用的权力。”沈慕琼望着殿外很久,才说:“只要李泽活着,只要我活着,凡间永远都能保留最后一次机会。”
原则上,只要有足够的妖力,沈慕琼就能让他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无限的轮回。
“他是我们当中战力最强的,只要他活着,就能有回转的希望。”
话虽如此,可眼前大梁皇帝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他没说话,没否认。
他看着沈慕琼决绝的神情,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上,明白了她准备孤注一掷的心。
“如今形势,大约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皇帝起身,拱手行礼,“大梁愿与咒禁院共进退。”
一旁太子与姜茶,相视一眼,也拱手弯下了腰。
凡人脆弱,力量的极限太低,但却是六界里最顽强的存在。
沈慕琼垂眸,看着手中信上,几行小字,拼出了沈芸汐恢复记忆之后,为她做的一切。
建造藏书阁,联通了四个城池的结界,本已经消耗殆尽的沈芸汐,尚未修正,就为了救下逸轩,拖着疲惫的身躯与驩兜大战一场。
“当时的冲击太大,妖丹出了裂痕,此后有七十年,我的记忆断断续续,碎得一塌糊涂。”
祭坛前,沈芸汐望着星空,淡然地说:“如此看来,也是因果报应。”
一旁皇帝提笔写着,听到报应二字,顿了下手:“……要直接写报应么?”
沈芸汐愣了下,片刻后,有些诧异地问:“我说报应了么?”
她状态不好,精神很差,皇帝想了想,还是将报应二字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
“当是报应吧……我一直在想怎么能够打破这一切,因为徒儿死了,因为他逆转了时间,又因为他执着地想要徒儿活下来,又再一次干预了过去……”她摇了摇头,“我以为出问题的是时间,以为是这两次弯折让所有一切变成了互相干预,成为无法打破的闭环……”
“但其实不是,和时间没关系,那闭环才是重点,因果才是重点,天道才是重点。”她顿了顿,“你能理解么?我见到了她,为了保住她,反而引发了她的死亡。”
理解不了。
皇帝蹙眉,手里的毛笔都不知当如何落笔。
他没有经历过沈芸汐口中的一切,她此刻所说,更像是行将就木之前零散的只言片语。
看他蹙眉停下,沈芸汐忙催促:“记下来,这不是给你看的,你看不懂,不重要。”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趁我还清醒,快些记下来,这都是我没来及告诉她的话。”
她自顾自说着:“等想起一切之后,我才发现在那七十年的不知不觉里,我追随着曾经背下来的那些事件,反而成为了引发那些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我带着他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确认,当时也不知道在确认什么,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像是戏班子搭好了舞台,无法纠正。”
“可就算如此,也不代表只能认命。”说到这里,她来了精神,“我找了接近两百年,确实找到了办法。不是杀死逸轩,不是杀死某个人,不是改变某个选择,而是杀死这该死的因果,破灭这混账的天道!”
沈芸汐看着怔愣的皇帝,指着他笔下的纸:“我没疯,你就这么写。”
“狗屁的因果,狗屁的天道!凭什么妖怪要被凡人打不还手?凭什么妖怪只能受千夫所指,生而为妖,不管做什么都是本性大恶?”她冷笑,“有病的不是凡人,不是修士,不是神族也不是你和我,是这该死的逃不出的因果轮回。只要没有这一层因果,就可以放手修理那些脑袋里罐了浆糊的混账修士,天宽地阔,理当是所有人的天宽地阔!若天道不道,也不需要手下留情!”
“我时日不多,妖丹碎裂已经不可逆转。我将所有案子有关的物件都散了出去,帮你和李泽在未来相遇,昨天还大闹了无定山一场,他们都以为我是去偷秘籍的,却不知道我是去还秘籍的。只有这样,未来的他,才仍然是六界最强的那个人,这张牌,要好好用。”
“为师最后能帮你的,便是把禁锢世间所有生灵的,暗中掌控时间的龙脉一同带走。”沈芸汐顿了顿,“没了龙脉之后,时间便是发散的,像是一棵大树,无数地选择分裂成无数的枝杈,从那一刻开始,以你们的力量,可以穿行过去,却再也不能逆转所有人的时间,也就意味着,你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未来必须会发生的事情了。”
“为此,我融合了龙柱。”沈芸汐有些恍惚,她强行保持着理智,缓了很久才继续,“我死后,便自然而然,会带着龙柱与龙脉,一同消亡。”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会留下半块妖丹。”她望着星空,笑了,“那是我最后的力量,是留给你的,最后一次逆转的机会。”
“当那妖丹碎裂,至多可以逆转一个月……只有一个月。碎裂的同时,支撑六界的四柱之一,名为时间的大椿树会枯萎,所有的生灵,都会获得拥有支配自己时间的权力。”她微微眯眼,“你应该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唯一一次机会,千万慎重。”
“至于另一半妖丹……”沈芸汐唇角轻扬,沉默了很久。
她在柔和的夜风里,握着手中一把没做完的扇子,忽然道:“算了,这句划掉。”
眉眼轻垂,望着汉白玉的祭坛,她说:“若告诉她,万一她下不去手杀我们两个可怎么办呢。”
“杀谁?”一晚上听得云里雾里的皇帝,后背都渗出汗来了。
沈芸汐吭哧一下笑了,话里有话地说:“若能同生,定然是大美的结局……若不能,黄泉路上也好是个伴。”
她起身,在夜风里,握着那把扇子,笑哈哈地往祭坛下走去。
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如此,当不算违背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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