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半括乍一眼没看出这满脸毛的人是谁,但声音却非常熟悉,一下他也吃惊地打量过去,瞪着眼前的这位,叫道:“老草包?你、你……没死?”
对面的人一张脸已经被长头发挡住了一大半,但仔细看,那确实是军医。看到赵半括认出了他,这老头呵呵笑着把头发抹到后面,一阵猛点头。
赵半括心里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得几乎要站不住,这太突然了!再看军医身后的两个人,一个镜片透着光,一个瘦削低矮。赵半括再也忍不住,直接一迈步抓住那个矮的,摇晃着叫道:“刀子,你他娘怎么还活着!你怎么活下来的?!”
那人确实是小刀子,但他被赵半括抓住后并不说话,反而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军医赶忙拉开赵半括,说道:“菜头,小心点,刀子的伤还没好利索。”
没好利索?赵半括看看身边也是胡子拉碴的王思耄,突然明白了——他们一定也跟他一样,是在碉堡里接受过审问才被放出来的。本想询问队长是否还活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只好暂且把话压在嘴里。
他拉着他们走到自己刚才坐的大石头上。四个人一排坐下来,互相看着,小刀子看起来很疲惫,显然没什么兴趣跟他说话,眼神里全是冰冷。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虽然经历过生死,又在禁闭室里反思了那么长时间,完全可以用理性压制好奇,但赵半括还是忍不住问道:“就剩你们了?”
王思耄点了点头,脑袋就转向了别处,军医倒是接过话问道:“你那边,也就你一个了?”
这次轮到赵半括点头,军医的神色瞬间暗了下来,看样子竟然是为他的老对头难受,真让人有些想不到。但赵半括没有安慰什么,又看着小刀子,心说廖国仁因为他死了,他应该说点什么。
然而他灼热的视线盯了半天,小刀子却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不看他,也不说话,面色沉得像黑水。赵半括只好看向军医,军医耸了耸肩膀,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别问了,很惨。”
气氛一下变僵了,因为没人再开口,赵半括看着左右的三个人,突然觉得他们的表情怎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那么颓废,低沉古怪得要命。
再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应该跟这三个人一样。
野人山最后的部分,他跟这三个人虽然走的不是一条道,但结果却是一样。其他人死,他们活,然后被审问,连续不断地审问,然后又被释放——经历了这些,是人都会感到疑惑和不解,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人的时候想不到,但看到这三个人的哑巴样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上头难道在促使他们,或者说在逼迫他们,忘掉那段经历?可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像猛地有了一个出口。他忍不住看向小刀子,突然发现他瞥眼的瞬间,这人正好也在看他,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马上就没了。赵半括有些吃惊,那是愤怒吗?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总之一定是一种情绪突然爆发后的宣泄,但速度实在太快,没等他抓住重点,就消失了。
小刀子活了,廖国仁却死了,并且刀子还不愿意说什么。这说明,廖国仁的死肯定跟他有关系,所以他心里愧疚。赵半括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就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在野人山里找到了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三个人都抬起了头,军医先说了话:“菜头,你都知道了?”
赵半括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拿回了什么,不然咱们不会被这么审问。”
王思耄站起身,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聪明,既然你已经了解了,那还问什么?”
军医却摆摆手道:“菜头,别问了,廖队长因为这个死了,咱们又差点被弄死,所以,你不知道,比你知道了好。”
赵半括不说话了,心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几个是这表情,看来跟自己想的还有些区别,他是被审问,而他们是被封口。但,既然那样,为什么又让他们见这一面?
看着对面的三个人,赵半括很想再问出点什么,但他们再也不看他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茫然和无奈。这种气氛有些尴尬,他们这群人在野人山里虽然危机四伏,疲于奔命,但是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时间很多,虽然有些小磕绊,可没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
这一刻赵半括却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被什么东西隔开了,除了疲惫和沧桑外,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赵半括不死心,决心打破沉默,嘴皮子刚刚动了一下,就见小刀子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直接打断了赵半括还没出口的问话。
赵半括看到他起身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凭直觉感到,小刀子这是对廖国仁的死依然耿耿与怀。
转念一想,而且话说回来,毕竟好多事都过去了,再去问清楚那些又有什么用?况且,真相他们也未必知道。自己和长毛这一路遇到的事情,他在小黑屋的时候一直闷在心里,猛地见到军医他们,心里的确是想要倾吐一番。现在却发现,军医他们的遭遇显然更加凄凉,遇到的事肯定更多,这几个人却没有任何想说点什么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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