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奇百无聊赖,偷偷细看玉蝶,见她穿着前朝宋代衣装,虽是荆钗裙布,淡素娥眉,愈看愈觉得她清雅脱俗,楚楚可怜。玉蝶似是沉思当年旧事,面上神情悲喜交集,瞬息多变。
待得提药离开,南宫奇才问道:「姑娘刚才可是感怀身世,神情如此悲恸?想必往事不堪回首,都怪在下多言。」
「比诸世上众多可怜人,我又有何可怜之处!」玉蝶叹一口气道:「生逢乱世,不幸人何止千万!别的人我不知道,我识得一位姑娘目前比我更苦,上月刚丧母,家中又欠下巨债,无可奈何,只能寄望卖身葬亲,可惜至今无人问津,亲人遗骸至今尚在义庄未能下葬。」
南宫奇正色道:「如此人间惨事,若我能力所及,自当尽力施以援手。只不知该姑娘身在何处?」
庄玉蝶喜道:「她现在栖宿在通往义庄那条大街旁。公子若有心援手,自是她的福分,尽可寻去,该地离此处不远,半刻可至。但恕奴家不便同往。」竟是告辞分手。南宫奇暗暗跟随她身後,直至她家门前,原来是一处城皇庙旁破落小舍。此时人迹稀少,庄玉蝶蓦然回首,仍是察觉到南宫奇,行了个礼。南宫奇也不好遮掩,大方地大步上前行礼。
「请原谅在下无礼,冒昧跟随至此地,只为关心姑娘安危,并无其它歹意。」
「公子仁义无双,奴家焉敢妄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为人言可畏,是故不敢有劳公子相送。现在奴家已经回到家门前,安全无虑。孤男寡女,唯恐瓜田李下之嫌,故不敢招呼公子入寒舍奉茶,望公子请回。」说话时声如梦呓,粉脸羞红至耳根,只因街旁灯火昏暗,南宫奇看不清楚她面上神情。
南宫奇只得拜别离开,见时间尚早,四处仍然颇为热闹。
南宫奇便如言往寻访那位卖身葬母的可怜姑娘。一路问道到达该处,竟是一户人家屋檐下。那里跪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披散长发脏乱紏结的女子,整个人看来久未梳洗,间中随风飘来阵阵异臭。若非庄玉蝶有言在先,只道是个普通路旁叫化子。旁边围绕她站了不少人,都是街坊闲人来凑热闹。人来人往,有人驻足对她指指点点,亦有来人畧看一眼便掩鼻而去。偶然她抬起头,只见她面上黑黝黝满是泥污,独有一双明眸澄若秋水,黑白分明。
她身前舖一张白布,写了一段娟秀小字。大意是说自己年方十八岁,尚未婚配,祖籍北方,流落江南,父、母先後身故,在此举目无亲,母死无以下殓,兼且欠下巨债,无以奉还,唯有卖身予有缘人,终生侍奉仁人君子。但有一些条件,一则绝不入青楼妓院,亦不得转卖他人云云!
南宫奇暗赞此女虽然沦落,尚有贞烈之心,甚是难得。
正在此时,一个汉子排众而上,瞧一瞧那女子,蹙眉摇了摇头,再细看开价,不禁令人呆了眼,竟是要求一百两白银!「呸」了一声,头也不回便离开。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哎哟,这里开的是天价!人家当官的一年才不过二、三十两年俸。这种价钱找谁要?」
「这倒未必!这种年头贪官污吏多如牛毛????」有人乾咳打断他说话,只得压低声音道:「我说人家当官的都另有办法????身家才不止这一点点银子!」
「别乱贫嘴!小心你项上脑袋瓜!」
「才不怕!咱们张大王打跑了鞑子,人人拍手,现在才不怕他探马赤军来抓人!」
「哎,你只道他鞑子贪官利害,我说贪官朝朝代代都有!你说话还是小心点!」
「你这瞎扯到那里去啦!别说有谁有钱没钱,就算有钱大爷钱多得会咬人发痒,也用不着花那麽多钱买这个脏丫头!咱家庆春楼里漂亮姑娘这麽多,一个个脸蛋儿吹弹得破,皮肤白里透红,打扮起来那更是美得像天仙下凡,那像她叫化子一样。人家最贵的那位也卖不上这种价钱!」说这话的原来是个教坊里的龟奴。
「唉!敢情她是个傻子!」
「说得对、说得对。喂,听说你们那位甚麽???叫甚麽玉奴的姑娘,明天也要公开点灯徵人破瓜,价高者得,是也不是?」
「是呀!开价一千两,人人可以出价???」那人接下来都在大谈妓院里的事,南宫奇也不愿细听。另听得一个老汉说道:「可惜是要价这麽高,否则给我那儿郎配个对,多对手干活也好!」
「你老头儿倒好心肠。就怕人家不领情。」
「怎麽不降低价位,不就容易了麽?那风光大葬也不需要这麽多钱!」南宫奇心想言之有理。
「这小姑娘坚要她娘风光大葬。又欠了人家那麽多钱。债主硬说不先还钱定不允许下葬。那些恶霸有权有势,看来是要硬逼她去青楼当娼!」
南宫奇心想:「好好一个姑娘,谁愿当娼。这些人逼良为娼,岂有此理!我定要插手管它一下,想来也是一件好事!」
「莫说一百两,方今天下大乱,北方蝗虫、旱灾不绝,一般人家一时三刻便是十两也难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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