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薄暮时分,旎啸归至寓所,未及安坐,一名书生气的青年自称义父召见。
此人正是屠浩的义子宁天志,字兴安,脸上书卷气浓厚,唯独手背上的疤痕泄露了武者与东厂番子的身份。
随宁天志踏入屠浩府邸,简朴的院落无半分奢侈之气,与旎啸印象中的权宦府邸大相径庭,让他感觉这屠公公并不像其他太监。
笑声尖锐而至,屠浩满脸春风,亲自迎出门外。
“旎啸公子,属屠某懈怠,近日琐事缠身,实属无奈啊。”
“公公身系凉州内外安危,政务繁忙,……”
旎啸话还未说完,却被屠浩打断,一把拉住手笑道:“好啦,公子也不要再如此吹棒我了。今日特设薄宴,狄将军亦在座,一则赔罪于公子多日冷落,二则为去年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儿与云星宗的小误会致歉。”
旎啸心中暗惊,屠公公手段高明,短短时日不仅查明自己底细,连与狄堂主的关联也了如指掌。
只是公公如此客气,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连忙谦逊道:“岂敢,岂敢,我一介草民,让公公您如此甚情,实在惶恐。”
正说着,一身高六丈,魁伟大汉迎上前来,旎啸抬头一看,只见狄成安身着便装,阔步而来。
旎啸抱拳道:“在下见过狄将军。”
“哈哈,这十多日,公子在凉州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这西北风光,眼下虽是有些冷意,但比中原之地,自是有另外一番味道,特别是那些西域胡人,倒让我见识不少啊。”
“哦?!”屠公公惊叹一声,旋即三人相视而笑,满室欢声。
三人围桌而坐,屠浩目光掠过正在斟酒的宁天志,对旎啸缓缓道:“公子,我这孩儿姓宁,名天志,字兴安,西安府兴平县人,祖上乃书香门第。”
旎啸面色微动,似有所悟:“莫非……”
屠浩一声轻叹,续道:“在他十六岁那年,三月去西安府会试,不想家中突遭横祸。因其父于庆阳府任上,断了鞑虏一桩大计,招致灭门之灾,七十六口,仅余他一人独活。
“自此,兴安誓雪此仇,文墨换刀剑,历经十年苦修,终习武有成,便孤身一人远赴漠北,诛杀当年的仇家。大仇报了之后,于前年漂泊至凉州,便随我左右。”
“义父……”铮铮汉子落泪,却是哽咽难言。
旎啸见说,不免感慨万千:“读书人乃我大明栋梁,不想如今落到如此田地,真是人之悲事,国之不幸啊。”
屠公公轻轻颔首,对宁天志使了个一个眼色。后者捧酒至前,旎啸眉头微皱,望向屠浩。
屠浩面容凝重,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去年,兴安奉我之命,于临洮府与云星宗有场误会,误伤狄宗主手下数人,幸无致命。今日借此机会,让他向公子赔礼。”
旎啸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公公多虑了,此乃鞑虏奸计,再说宁兄也是奉命行事,何来陪礼一说?”
屠浩轻应一声,这宁天志开口道:“旎啸公子,在下无意冒犯,伤及公子手下,还望海涵。此杯薄酒,先行敬公子,他日面见狄宗主,定当亲赔不是。”
两人一饮而尽,旎啸摆手道:“宁兄切莫挂怀,江湖恩怨,本就寻常,况且胡虏狡诈,让人防不胜防了。”
宁天志微笑应允。屠浩忽道:“兴志,门外守候,无论何人,都不允许前来惊扰。”
“是,义父。”
屠公公复坐下,笑道:“公子,狄将军,且坐,且坐。”
旎啸心中暗自揣摩,屠公公如此客气,究竟意欲何为?
不料屠公公又起,举杯道:“公子,虽未能确知公子师出何门,但令我想起师父昔年一言。”
“公公,您这是?”
屠浩对旎啸的询问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述说着往昔风云。
“昔日,师父小时因仇家寻上门,眼看性命不保,幸蒙一隐世高手施以援手,方逃出生天。
“此等再造之恩,我师父老人家一直铭记心间,数十载光阴荏苒,未曾敢忘,遍寻天涯海角,欲报高人于万一,奈何天意弄人,音讯渺茫。”
“坦诚而言,初见公子绝技惊鸿一现,屠某心中疑惑丛生,此神功究竟出自何门何派?是以修书一封,求教我师父。
“不料师父回信说:公子所展露之寒冰烈火掌,恰似当年搭救我师之神秘恩人的独门绝学。师父说,会此神技,世上没有几人。
“只可惜,眼下我师父有要事,难以抽身,否则定当躬身亲至,拜谢恩人之后,聊表昔年之救命大恩。”
旎啸闻此言,才知还有这回事,心下暗道:必是自己祖上当年救下屠浩的师父,故而屠公公对我礼遇有加。
他说道:“公公无须这般,我先祖出手相救令师,一切皆是缘分使然。”
“啊,难道恩人已先逝了吗?”屠浩语带愕然。
旎啸一时间语塞,唯有轻声道:“先祖确已远行,好久没有回家了。”
二人一时无言,气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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