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徵嗤之以鼻:“这种话我们听得还少?”
“我听见阿叔跟爹爹讲的,叫我们不要和神父离得太近。”
“阿叔?”凤徵皱眉。
阿叔师学明是爹爹唯一的亲弟,若说师家最开明的人是谁,非曾在外面摸爬滚打过一圈的二老爷莫属。他身上的传奇故事可多了,据说曾做过政府的大官,因为看不惯官场黑暗,将上司大大得罪了一通后潇洒辞任,然后喝酒赌博骑马击剑,养歌妓做生意,浪荡江湖,别人一生的经历加起来敌不过他人生的一段,直到他三十岁的时候,突然洗心革面,回到家乡,似乎将过往的一切完全割断,正经儿娶妻生子。他不再酗酒,戒绝赌博,也不再玩女人,摇身一变变得跟以正统忠厚闻名的大哥一样,不过更洒脱。谁也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连他的新婚妻子——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惜寡妇命不好,两年之后怀胎,生的时候却难产,跟那未出世的胎儿一起去了,别人来劝师二爷节哀,他在那里唱:“人生如大梦,早死早升天,何哀之有?”
别人以为他薄情,可他又不再续娶,一直单身至今。于是谁也看不透他了。
凤徵是喜欢这位阿叔的,从小到大,她帮小猫背黑锅,阿叔又会帮她背黑锅,他教她怎么捕鸟,怎么遛鸟,怎么鉴别古董,还偷偷儿避开阿妈教她耍剑。
如今这位阿叔居然说神父不好的话,要不是小猫说的,她一定揍那人诬蔑。
“阿叔说外国人派教士传教,目的是让大家都信他们的耶稣基督,就像姥姥虔诚信佛一样,那样一来,以后大家就不会反抗他们了。”
“不可能,”凤徵摇头:“我们不会的。”想一想又补充一句:“我们不信耶稣基督。”
“可他们说,外国人拿枪拿炮,碰到不听话的中国人,一枪打死,欧神父会那样对我们吗?”
“傻瓜!我们跟他相处那么久,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凤徵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想,小猫原来一直是这种想法,然而掩盖得丝毫不露,外表跟神父相处极其融洽,真不知说他一事归一事好呢,还是其他什么好。
“我只是提醒姐姐要留心,”鹤徵无辜地眨眨大眼,修长柔软的身体靠过来,脑袋自然而然的搁在她肩膀:“姐姐有时候太感情用事了。”
感情用事?这小子知道什么叫感情用事?!凤徵照着他头上一个爆栗:“少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总之他对我们好,我们就该对他好,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否则念那么多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鹤徵捂住被敲的地方,瞪着她,眼看就要眼泪汪汪。
老天!“你一个男孩子,不准哭!”
蕴含的水分如滚动的露珠,欲流不流,犹豫不定,凤徵的小小气愤变成了捧腹大笑:“哎唷喂,笑死我了,哈哈哈……”
“不许笑,再笑我生气了!”
“你生呀,你生呀~~~”
“我——我——”
“哇哈哈,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待会儿回去买‘谭记’的糖炒栗子给你吃好不好?”
“要你手剥给我吃。”
“好好好——”
欧司朗带着人赶过来,“小公主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没事没事,咳咳,快开箱让我们看看你的宝贝吧。”
钉子拔开,木板拆开,里面是一个硬纸皮的包装,继续,直到一架奇形怪状的东西呈现眼前。
凤徵从未见过。
鹤徵道:“是钢琴吗?”
欧司朗诧道:“你知道钢琴?”
“在你给我们的书上看到过描述。”
“细心的孩子。”欧司朗赞:“不过这不是钢琴,是管风琴。”
“管风琴?”姐弟俩对视一眼。
“在教堂里的奏乐,其实应该用管风琴而不是手风琴。因为唱诗班会到,所以教会特别寄过来伴奏,唱完了再转运下一个目的地。”
“原来用这个,”凤徵道:“亏小猫特别要了手风琴当生日礼物,说是要学呢。”
“是吗,很好,我的孩子,”欧司朗伸手欲抱鹤徵一下,“You are so sweet。”
鹤徵抱凤徵抱惯了,却不习惯他人的拥抱,略不自在地道:“只是助兴而已,没什么。”
凤徵兴致勃勃:“这玩意儿怎么弹,神父你会吗?”
“不会。”神父作圣洁状:“不许称她‘玩意儿’。”
他用的是女性代词“she”。凤徵吐吐舌,“原来神父也不是万能的。让我们试试吧,看发什么音儿?”
神父摇头:“这要专人调声,唱诗班没到之前不能动她。先把她搬进去吧。”
助手们应诺,抬首的抬首,扛尾的扛尾,凤徵想起正事:“哦,神父,我们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我的不懈努力之下,爹爹终于同意让小猫参加唱诗班了。”
“是吗?”欧司朗灰色的眸子顿时一亮,“太好了,欢迎你,小王子!”
他又要来个拥抱,鹤徵马上躲到凤徵背后,凤徵挺挺胸脯:“神父,我的努力,嗯?”
“是是,当然少不了我的公主!”他执起她的手背,行了个吻手礼:“那么公主希望骑士做什么来报答呢?”
凤徵微微倾身,虽然没有裙子边可以拎起来,但她仍然完美的完成一个回礼:“It's my honor。”
欧司朗一愣,随即朗声大笑。
“My lovely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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