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渊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屋子里点着灯,五味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笔墨纸砚。
他愣了片刻,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晕倒了。”五味回答得简单,“我先给你开副药方。”
谢渊迟疑道:“曾祖父他……”
“谢丞相已无大碍,倒是你病得严重。太子都不管你的吗?你的身体怎么比上次还差!”
“我……”谢渊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一笑:“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别跟我废话,快些躺好。”
五味取出银针,在床沿扎上数根,然后迅速捻起一根针,插入他的穴位之中。
谢渊浑身一颤,疼得闷哼一声。
五味收回针,皱眉说道:“你若再不配合,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是……”谢渊苦笑一声,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
五味开好方子,唤人去抓药。
一声叹息后望着床上目光呆滞的谢渊,忍不住开口:“你是真的不怕死吗?身子这么差还不细心保养。”
“我……”谢渊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他不惜命吗?
“罢了罢了,我帮你治疗一下,看能不能舒服一点。但你是真的不能再这般操劳了。”
说完不由分说,抓起谢渊的右臂,左掌贴上他的背部。
温热的触碰令谢渊心底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五味的手法不轻不重,每按一下谢渊的肩膀或者手腕便酸痛一分。但这种痛楚令他舒服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五味松开手,见谢渊睁开眼,微笑道:“如何?”
“好多了。”谢渊脸色恢复正常,感激道:“多谢。”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五味起身,“你可真要当心养着,否则就算是我师父也救不了你。”
“我还可以活多久?”谢渊没来由的开口,问着每一个医者都不愿谈论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后,五味叹息道:“好好养着吧。”
谢渊垂眸,掩住眼中的伤悲。
五味转身往外走去,临走前丢下一句:“好好养着。”
待谢渊看过谢昭,回宫时天色已近黄昏。走在建康城的街道上,看着两边高挂的彩灯,突然觉得有些孤寂。
这时,街巷深处传来一阵叫卖声。
“糖糕,又白又甜的白糖糕~好吃又好看哟~”
“油条,又脆又酥的油条~买一根送您一颗糖~”
“包子~肉馅的、皮薄馅足的大包子嘞~一咬就碎的那种哦!”
……
谢渊顿住脚步,循着声音望向不远处的摊贩。
他们的面前摆了三张桌子,各式小笼屉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包子和馄饨,一排排整齐地码在那儿,诱惑着人的食欲。
有孩童围绕在旁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盯着锅里的包子和馄饨流口水,馋得眼睛都绿了。
这样一幕,令谢渊想起了很早以前。司马清带着他出宫,二人一起吃白糖糕,钱不够还被老板留下洗糖罐的情形。
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白糖糕了,这样想着,买了一袋放在怀里揣好,提步朝宫门走去。
这一路他想了很多,让他不忧心好好静养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若真的命不久矣,他该和司马清说吗?
说了司马清会念在他时日无多的份上稍微对他好一些吗?
太多的问题萦绕着他,最终化在一片死寂里。
他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人,故而在到长乐宫门口时,他已恢复往日的平静。
推开房门,一道阴郁的目光射过来,刺得他直要落下泪来。
“你,你怎么在这?”脱口而出的询问,除了是因司马清的出现而感到震惊,更多的是不解这个长期流连中殿的人,怎会忽然想起他来。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司马清这话问得没有道理,他分明说过了,曾祖父病重他要回府探望,何以还会出此一问,还是说他说过的话在司马清听来根本不值得入耳,他根本就不在乎。
想到这,谢渊来了脾气,淡声道:“回府了,看望曾祖父。”
“我是问你怎么去这么久?”司马清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嗓音变得异常尖锐。
要告诉他自己昏倒了错过了一夜,差点死了吗?
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谢渊冷漠的看着他,缓缓吐字:“与你无关。”
司马清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谢渊嗤笑一声,“我难道连家也不能回了吗?”
“混账!”司马清怒吼道:“你是为了谁?家?你有家吗?你不过是个养子。”
这句话犹如一道利刃,刺穿了谢渊的心。
多少年来,宫里宫外,茶余饭后议论着,他是陛下抱回来扔给谢家养的。
谢渊不是耳力不佳,他只是假装没听到,可这个假装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谢家的人,这样才算是在这个世界找到了归属。
可如今,从司马清口中说出否认他身份的话,他忽然变得好无力,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剩下的只是心寒和心痛,在这初春时节他感悟到了比寒风更刺骨的凉薄。
司马清就是这样,能轻易刺穿他的心,而后又若无其事的一笔带过,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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