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防了儿子们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却还是栽到了儿子们的手里。
他拼命攥在手里的那抷沙,就像他现在的生命一样,眼看就要流尽,唯余一点残存的不甘。
把一个尚在腹中的皇子立为新帝,说起来很有些荒唐,别说还没出生,就是册立个五六岁的孩子,大胤的江山也要再动荡一回。
那些个酸儒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指天咒骂,说皇帝是因为将死才昏了头。
皇帝要任常念为摄政大臣,不见得是有多信任她,不过是借她的手,报复儿子们的背叛罢了。
她手里握着这样的遗诏,皇帝大概笃信,只要她野心不死,她就会把遗诏公之于天下。
遗诏一旦昭告天下,不管这场宫乱的赢者是谁,想坐皇位,只有杀了长夏和那个遗腹子。
谋逆得来的皇位,永远坐得名不正,言不顺,一辈子都要担着谋害手足的恶名。
这煌煌宫阙里隐藏着数不尽的风暴,皇帝就是要在临死前,最后一次引燃这些暗雷。
她有忠心,但人性终究是自私的。
皇上临终托赖她,要她以身入局,她没那么傻。
遗诏若现在拿出来,长夏会死,她也活不久。
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要先顾全自己。
济王说过,只要于他的大业无碍,他便不会动她,她也问过他,要是有碍呢,他其实并没有正面回答。
她要干的,恰恰就是有碍于他的大业的事。
这个遗诏她早晚会拿出来,但绝不是现在。
在夹缝里求生存,绝不需要硬碰硬,看准时机才最重要。
皇帝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常念把写好的诏书呈到他面前,请他过目。
皇帝想来已经看不清了 ,不能提笔落款,只能颤着手摁了指印,由曹总管握着手压了印玺。
做完这些,力气几乎耗尽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嘴角流出了一丝黑线,眼睛死死地盯着常念。
“争……争……去吧……”
皇帝眼里的斗志最终还是熄灭了,擎着的手渐渐垂了下去,最终落在了榻沿外,微微地晃荡着。
曹总管和一群太医跪在地上,抠着砖缝哀哭起来。
常念在这绵绵的哀哭里突然被激得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伤处的发作。
为何皇帝的死相和爹爹这么像。
爹爹死时的场景仿佛再次重现在她眼前。
也是一样的口角流着黑血,也是一样的不甘,也是定定地看着她,“念儿,不要……争……”
她猛然转过身,一把揪住了高无庸的领口,“皇上他,究竟中的什么毒!”
高无庸被她揪地半曲着腿,一脸惊惶,脸上还挂着成串的眼泪。
“顾大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皇上中的毒,和国公爷当年中的毒一样,是红药。”
常念摇摇晃晃地松开了手。
叫它红药,是因为它是从一种表面赤红的矿石中提取,高宗皇帝时,西域发掘出这种赤矿,因为产量极少,不过一年就采尽了。
加上提取红药的过程颇为复杂,远没有矿石本身的价值高,所以赤矿多用来装饰摆设,能传入中原的就更少。
当年爹爹中毒,薛长清对爹爹的病情无计可施,只有求了同年的高无庸一起救治,可惜高无庸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毒物,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高无庸是个药痴,回去后曾多番查找医书,知道了这个毒药,却仍旧无药可解。
连常念也是查了很久,才查清这种毒物的来源,可惜,那个毒死爹爹的人,她一直都没查到。
她怀疑过所有和爹爹有过过节的官员,连皇上也怀疑过,却从没怀疑到皇后头上。
爹爹死的时候,皇后不过是后宫里不起眼的一个后妃,和爹爹根本没有一点交集。
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后的爹,当年的户部尚书沈明义。
沈明义是个墙头草,在朝中从不轻易得罪人,和爹爹虽没有私交,却也没有明面上的过节,所以她并没有在沈家费力气细查。
她找了这么久,没想到红药竟然在皇后手里出现,还用它毒害了皇上。
沈家人的阴险和野心,一代一代,藏得太深。
沈明义致仕后一直缠绵于病榻,如今吃喝便溺都要在床上解决,杀了他,简直是在帮他解脱。
父债女偿,沈家的人,都该死。
多年的盲目有了目标,她有生之年,终于可以替父报仇。
虽然过了今天,沈家人都得死,但死之前,她至少要弄清,他们害死爹爹的原因。
常念把遗诏掖进怀里,快步地踱到门口。
外头兵刃相接的声音渐次低了,渐渐只能听见落雨声中,未死的兵士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常念转身捡起地上的宝剑,抽剑出鞘,多年未见天日的剑身,依旧寒光大盛,利可断发。
她两手握紧剑柄,高扬剑身,一剑劈开了殿门上的门锁。
用的劲儿太大,伤处的缝线都给崩开了,她觉得前襟处渐渐濡湿了一片。
身后传来曹总管的惊呼,“顾大人,别出去!”
常念提剑跨出了殿门,往广场上看,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不少的尸体。
血水被雨水冲刷,泱泱冲过天街,淌到常念的脚边。
她已经顾不上心惊。
纯王和徐枫,还有隋斌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冒雨在满地的死尸中绕行几圈,没发现他们的尸首。
那就是还活着。
雨声中夹杂了阵阵的呼号。
她侧耳细听,两仪门上传来的声势渐渐大了起来。
济王的援兵应该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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