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反复的梦魇,持续了许久,也不知还要重回多少日才能停止。
“噩梦是什么?”小妙玉听见了,好奇询问。
师太回道,“日有所思就会夜有所梦。”
“师太,我可以转过来了吗?”小妙玉有些等不住了。
师太已经将药上完,“可以。”
小妙玉立刻回头,瞧见师姑果真穿好了衣服,那些血迹也不见了。小女娃像是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喊,“阿弥陀佛,师姑又好了。”
只是她又起身,靠向了那个窗户,一动不动。
定慧师太是个慈心肠,瞧见她一直望着窗外的蓝天,可是却足不出户。那眼神既黯淡,又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更甚至是憎恨自己,所以才会这样冷然,而失望至极又会厌世。想要超脱,却也并非易事。
师太朝她道,“你要是不喜欢住在这里,等伤好了,也可以离开。要是喜欢这里,不如就留下。”
“师姑为什么要走?”小妙玉却不答应了,更是着急,“师太,师姑不要走!”
“你才和这位师姑认识这样短的日子,怎么就会这样留恋?”师太好奇问道。
小妙玉捧着脖子上挂着的佛珠,她突然道,“因为师姑和我一样,她也有头发!”
小妙玉被收养在庵堂里,不曾剃度所以蓄发。这位师姑是庵堂里,除了她之外,唯一一个同样有头发的女弟子,所以立刻被小女娃视作亲近之人。
任是师太,此刻也是忍不住哑然,竟是无言以对,“……”
却是突然之间,靠窗的她,竟然扬起了一抹笑容,像是觉得有趣,所以才在此刻会心一笑。
“师姑笑了!”小妙玉立刻喊,像是瞧见了不得的事,“师太,您快看,师姑笑了!”
师太也是去瞧,果真瞧见她扬起了一抹笑容。许是因为小女娃天真无邪,所以才能惹人开怀。
小妙玉却是大胆凑近到她身边,定睛瞧了她一会儿后,又是突然甜甜一笑,认真说道,“阿弥陀佛,师姑笑比不笑好看。”
都说童言无忌,这小尼姑说起话来也是层出不穷。
待师太走出浮生塔,对着小女娃叮嘱道,“玉儿,以后你每天都来给你师姑送饭菜,再陪她说说话。”
小妙玉点头,接下这项重任,“是,师太!”
……
从这日起,小妙玉便包揽了送饭菜的事宜。于是庵堂里的师姐们,更是一日一日为她准备。小妙玉每天高高兴兴去,又高高兴兴回来,这样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少日子。
日复一日后,终于桃花花期也要过了,庵堂里的女弟子们将桃花收好送给前来的村民妇人。
小妙玉还是每天都同师姑说许多话,可是师姑都没有回声过一句。
直到这一天,那几位妇人做了桃花糕,又送了一些桃花酒来。桃花酒撒桃花树,感恩花神天赐繁花,待到来年又是一出桃花季。
小妙玉悄悄拿了一壶瓶,打算带到浮生塔,去敬一敬那里的桃花树。
可是谁知,就当用过膳食后,师姑却将那瓶酒拿了,拔了瓶盖仰头就喝。
小妙玉着急喊,“阿弥陀佛!师姑,出家人不能喝酒!那些酒是用来敬花神的,就是外面种的桃花树!”
女人一听,瞧了一眼浮生塔外,她的步伐踌躇了下,却是往塔外走。
“师姑……”小妙玉一惊,她又是喊,“师姑出塔了!”
她走出浮生塔,瞧向院子里的桃树,那片桃林在风中摇摆,周遭暖阳一片,满是花香。她上前去,将酒撒给桃树撒给天地。而后径自坐下,就在这桃树下,她仰头喝酒,将这一瓶全都喝尽。
小妙玉劝说半天无用,这下又去请了师太前来。
师太赶来的时候,只见浮生塔外已是另外一幅景象。那桃树下边,坐躺了一个女人。她的头发随风微微飘起,她肆意喝酒,酒香醉人,她面色微微带了一丝红,已是微醺。
师太慢慢走向她,小妙玉走近几步,瞧着那些花瓣全都坠落在她的身上她青白的袈衣上。
此刻,小妙玉只觉得师姑就像是师太禅房那幅画里的谪仙。
待酒喝完,酒瓶已被轻轻搁浅在桃花地。
师太默默陪伴半晌,这才开口轻轻询问,“阿弥陀佛,我听过许多人间故事,你的故事又是如何开始。”
风吹桃花,花林瑟瑟作响,小妙玉站在原处,过了许久,她突然听见一道女声微哑响起,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师姑的声音。
那株桃树下,青衣素服的女人轻轻动了动唇,那样嘶哑那样悠远的女声呓语一般。
却犹如浮生一梦,她醉倒在这片桃树林里。那则故事已经说完开头,不过是短短两句——
我遇见了一个人,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可是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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