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饱饭,只有睡觉。好在是春夏之交,可以从土里挖掘出草根,这些人才活到现在。
彭怀玉在下半夜小寐片刻,很快起来观看局势。
昨夜,岭后又来了一支乡兵,他们被彻底困住了。在岭上巡视一圈后,他放弃了率部突围的想法。
乡兵在山下埋锅做饭,升起了了炊烟,隔着好几里路,流民们仿佛也能闻到香味。辰时左右,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来到岭下观望,官兵终于来了。
“岭上的百姓听着,不要被弥勒教妖人蛊惑。我知道,你们是被欺骗的,把贼人绑下来,达鲁花赤大人会饶你们不死。”
老头子扶着石头站起来:“是这座山太险了,他们才会这么叫。”
彭怀玉略感吃惊的回头看爷爷,原来他什么都明白,“被押送到长江边是死,守在这里也是死。”
老头子看了一会,又坐下去,这两种对他没什么两样。
山上人手里攥紧石头往下看,他们像满山的石头一般保持沉默。
等了两刻钟,观望的官兵自觉地没意思,拔刀指天怒喝:“攻山,杀光这些贱民。”
身穿号服的官兵在乡兵之后列阵,他他们如密集的蚁群向山顶爬来。
无需等彭怀玉下命令,流民们自觉举起石头砸下去。走在最前面的乡兵有备而来,手里举着巨大的木盾。石头砸在盾牌上“蓬蓬”作响,乡兵们看见了坡顶上的对手只有毛竹做武器,像打了鸡血般往上冲。
眼见乡兵很快扑上来,彭怀玉拔出刀跳过去:“把大石头推过来,滚下去。”
老头子翻身站起来,看着孙子的背影发了会呆,蹒跚着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过,走向孙子的背后。流民中像他这么老的人都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举不动石头,站在外面只会碍事。
一旦进入战斗,彭怀玉像是变了一个人,没有闲心再关注身后。
战斗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一天,坡顶上有用不尽的石头,山下没有不怕死的乡兵。彭怀玉嗓子都喊哑了,终于撑到天黑。
把剩下不多的粮食分了分,流民们各自躺下,没有心情说话。见识了毛竹对腰刀在战场的表现,他们的信心跌倒了谷底。
一个共同出山的盗匪找到彭怀玉:“小玉,这里守不住了,粮食不多,山上缺水,我们不能陪着这些人一起死。”
彭怀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出山是为了请红巾军出山来救他们,你觉得我现在会放弃他们逃走吗?”
“可是,红巾军到底有没有出山,谁也不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
“你想逃命是吗?”彭怀玉站起来,像斗牛一般把额头顶过去,“想走,留下兵器,你自己下山。”
现在下山,不就是死吗?那人往后退了几步,讪讪道:“我们跟着你出山,都听你的。”
“听我的就是守住这里,直到圣教红巾军救兵到来。”
不远处的一片巨石的阴影里,老头子看着黑黝黝的天空,把这些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次日辰时,战斗准时开始。
官兵提着皮鞭和长刀督同伴冲杀,乡兵与官兵混在一起往山顶攻杀。
午后,流民不断退缩,已经快到山顶。彭怀玉狠狠的挥刀砍进一个穿号服官兵的脖子。他的刀口起圈,砍入三分之一的位置停下来。如果计算人数,他这趟出山杀的官兵应该已经超过十个了。
突然,有人叫起来:“杀了那个少年,他是贼首。”
身边的同伴都跑光了,没等彭怀玉反应,七八个乡兵和官兵围上来。山顶杀下来一群人接应,他跳出圈子顺着一块大石头往上爬。
两三个不怕死的乡兵把兵器咬在嘴里,紧跟着追上来。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脚,彭怀玉正在奋力摆脱时,头顶上坠下一块石头,擦着他身子砸中了身后的乡兵。
他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爷爷!”
每天战斗开始,老头子的眼睛一刻没离开过他的身影。
“不要怕,往上爬,”老头子哆哆嗦嗦推出第二块石头,朝死不松手的乡兵推下去,正中那人的额头。
乡兵头破血流,畏惧的松开手,彭怀玉趁机往上爬了一步。后面两个人又跟上来,一个人手里拿着长枪,一只手扶住石头,一只手拿枪尖往彭怀玉后背上捅。
老头子在身边摸了半天,石头像是长在地上,他一块也抠不出来。两天来,活动的石头都快被扔光了,“不要看后面,到我这里来。”他爬到石头顶部站起来。
彭怀玉把追兵甩开了一截,但那枪尖已经顶住了他的后背。他转不了身子,感觉铁枪尖已经刺破了肌肤。
忽然,一片阴云从头顶笼罩而下。
“爷爷!”
抵在背后的枪尖消失了,脚下传来两声惨叫。
老头子临死之前,最后在想:“孩子,你可以为这些人战死,而我是这些人中唯一能为你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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