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可以为什么而死,根本不需要思考。
彭怀玉扭头看见脚下被摔成烂泥的两具尸体,他的牙齿嵌入嘴唇里,只呼喊了一声,没有哭泣。一个不懂得温柔的人也很难变的软弱,在这方面,他比郑晟走的更远。因为,他经历的苦难远远多于郑晟。
援军下来了,在峭壁上三三两两的露出头来,追击的乡兵明显是被吓到了,像受惊的兔子逃回去。
衣衫褴褛的流民站在壁顶,那个跳下去的老头是他们的榜样,那些人仿佛随时可能乘风而下。
彭怀玉回过头,十根手指紧紧的扣住石头缝里,往峭壁的顶端爬过去。爷爷死了,他出罗霄山所以的意义都成了空。他忘记了哭泣,十几年来的经历告诉他,这世道就是这么无情。落到别人身上,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官兵目送少年攀上峭壁,就在山下斩杀了所有的俘虏,受伤和落在后面被俘虏“退兵,退兵!”
石头山上没有任何补给,督战的官兵虽然可惜没能抓住贼首,但他们见到那惨烈的一幕后,也担心流民困兽犹斗,造成太大的伤亡。
石头山上只有石头,还有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曲曲折折的松树。
彭怀玉呆呆的看向山崖方向,它们是数十年来被风刮过来的松子发苗成长而成。许多年来,它们艰难的长出乱石,在虚空中绽放。他这辈子受的苦难,可比这些松树经受的磨砺,那么他最终也将成长向天空。
天又黑了,流民们士气低落。明天会接着战斗,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下一个夜晚。
几个盗匪骨干集中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他们想突围,但没有人敢来找彭怀玉说。“小玉。”一个几乎与彭怀玉的爷爷一般老的人畏缩着走过来,“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对吗?”
彭怀玉想了想:“大概会吧。”
“不要难过,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那里,早死是一种解脱。”老头像是在宽慰他,也像是在宽慰自己。
“会有人怪我吧。”彭怀玉扭头看向乱石岗。那些人被他带到这里,最后却要死在这里有人来说这种话,说明有人在怪他。
他想守护所有受苦受难的人,但最终连自己的爷爷也没能护住。难怪圣教的郑香主眼睁睁看着山外的流民被官兵追杀,也不派兵出山救援。这就是他想教会我的吗?原来这世界比我想象的更残酷。
“回去好好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明天,……还要打仗。”
老头子离开了,彭怀玉靠在冰冷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他的精神和身体一样疲惫。
这一觉睡的很沉,再醒过来时东边的天空泛出了鱼肚白。他觉得肚子饿,扶着石头爬起来。有人在远处窥视他,见他起身后立刻送来了掺着野菜的干饼子。
就算有人怨恨他,但现在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官兵昨天在山下的屠杀让流民们丢掉了幻想。
彭怀玉嘴里衔着饼子挥舞双臂在山上,嘴里嚼着饼子四处吆喝:“起来,起来,列队,把大石头推到两个路口。”
昨天的事情过去了,没什么可以值得去伤悲,也许,他今天就要去陪爷爷。
山顶恢复了生机,无论是感激他的还是怨恨他的流民,见到这个少年站起来,像是找到主心骨。
太阳露出半边脸时,乡兵和官兵在山下列队,看来没有缓和的准备。彭怀玉有点纳闷,流民被困在山上死路一条,官兵为何要如此不惜伤亡强攻。
当听见山下传来号角声,他抛离所有的疑虑,长刀指向天空:“守住,我们死或者他们死。”
压阵的官兵同样下达命令:“攻山,攻山。”如果不是流民缺少兵器,如果不是流民缺少粮食,只怕攻山的乡兵早就放弃了。
彭怀玉退下来,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摘下长刀轻轻靠上去磨。刀口有三个地方起了小卷,昨天晚上没来得及磨。他磨的很仔细,一点也不着急,他要在在战斗最惨烈的时候走上战场。
巨石顺着山壁往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像天上的闷雷。
昨天夜里,官兵调集来了弓箭手,压制的流民无法显身守御。流民们用血肉之躯挡在长枪短刀前,有人像昨天的那老头一样扑下山抱着官兵滚下去。
半上午,彭怀玉提刀走上战场,没准备再走下去。
羽箭纷飞,他一出现在战场,立刻成为官兵弓箭手的目标。经过这几天的战斗,他很荣幸成为官兵企图射杀的贼首。
七八支羽箭从不同的方向射来,他迅速跳下,躲向一块大石背后。忽然,脚边传来一个声音:“小玉,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是不是?”
彭怀玉低头看,正是那天夜里俩找过他想突围的部下。
“是吧。”彭怀玉短促的低头回答,随后迅速跳出去:“年轻人往这边来。”这里是上山最便捷的道路,有两个胆大的乡兵已经摸上来了。战场上没有回味与伤感的时间。
乡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持续不断仰攻,一路上留下无数插满羽箭的尸首。一个时辰后,彭怀玉右臂中了一箭,用不灵便的左手持刀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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