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一艘接着一艘被凿破,一船蒙古人,两船色目人和两船汉军几乎在同一时间落水,刚落水的兵丁嚷嚷叫几声后,便被平静的江面淹没。
这里的江水足够宽阔,足以容纳下更多点的冤魂。
项普略拖着死猪一般的脱里不花,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推上小船。然后他自己也爬上去,躺在船尾,仰望天空不停的喘气。这满江水里的人,也只有脱里不花值得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对于其他落入水里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他不屑的去多捅一刀,江水自会埋葬他们。
官兵溃不成军,没有人再顾得上开炮,也没有人再射箭。
芦苇丛中冲出更多的小船,渔民们荡漾着双桨,追向在江水中走的极慢的战船。
脱里不花消失在水面之后,哈不利又等了片刻,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水师兵丁如惊弓之鸟扯满战船上的帆,顺着江水往东逃去。
今日是南方,风力不强,战船走的不快。他们不顾队列,没有人愿意留下来断后,争先恐后的逃离战场。
几乎每艘船上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都在拿刀恐吓汉军水师,这次不是逼迫他们下水战斗,而是逼着他们快一点逃离。泛出金色涟漪的江面在他们眼里如地狱之口,踩着波浪前进的水贼则是索命之鬼。
郑晟的水性很好,但在整个战事中,他一直留在岸上,没有下水。
水贼们驾驭小船又追上了两艘大船,亢奋的渔民跳上战船与船上的官兵白刃交战。最后出击的水军准备的很充分,他们把一个个点燃的火球扔进船舱,企图烧毁战船。
夕阳西下,江面的浪花像是有无数条小金鱼在跳动,煞是好看。十四艘水师战船仓皇逃向南昌方向。在这片水域中,一共沉下了六艘战船,还有两艘歪歪斜斜的战船在下沉之前被红巾军水师拉回岸边。
项普略撑小船到岸边。脱里不花被灌了一肚子水,到现在还没翻过劲头,被抬到郑晟面前。
岸边响起守兵的锣声,江面上的张金宝打出旗号,命各部兵马收兵。
芦苇丛中的红巾军人头攒动,如一片赤霞。各部弥勒教部众纷纷前来拜见郑晟。按照弥勒教彭党的规矩,郑晟是仅次于彭莹玉和况普天的第三号人物,但彭党组织非常松散,就像郑晟不可能听况普天的命令,彭祖师的各位弟子都有自己独立的势力。
郑晟对来人很和气,项普略把脱里不花交给郑晟后,亲自引荐一个光头汉子来拜见:“师兄,这是师弟丁普胜的族弟丁永寿,在官兵水师效力,你决定伏击官兵后,彭祖师吩咐各香堂全力配合,丁师弟便让永寿暗中做准备。”
郑晟道:“这次能伏击官兵,大获全胜,全靠丁师弟协助。”
丁普胜原是淮西附近巢湖的水寇,前年皈依弥勒教,拜彭莹玉为师。今年罗霄山红巾军兴起后,彭莹玉命各地彭党举事响应罗霄山,丁普胜率部分部众来长江沿线活动,与本地的弥勒教信徒互通消息,劫持过往的船只,以骚扰官兵。他自己因为陪着彭莹玉,没能赶上这一战,但今日出击的红巾军水师中除了本地的渔民外,有不少是他的部众。丁永寿单膝跪地磕头,弥勒教义军中下属对上官如同父母,与圣教红巾军中规矩不同。
郑晟伸手把他扶起来,夸赞道:“好一条汉子,能擒获脱里不花,你是首功。”
丁永寿谦虚了几句,还是免不了有点懊悔道:“那船里装了无数粮食和兵器,要是能拖上岸就好了,沉到江底真是可惜了。”
郑晟与项普略对视大笑,能打赢这一仗他们已心满意足。这一胜仗是两人合作的结果,也是彭党弟子之间合作的开始。
郑晟喜欢项普略的坦诚和直率,他当日提出说法后,项普略立刻利用自己与丁普胜的关系全力协助,方才成功伏击官兵。项普略则钦佩郑晟的胆识,他这位年轻的师兄眼里完全没有对曾经纵横天下的蒙古人的恐惧。
彭祖师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夸赞过郑晟,能成为彭祖师弟子的人都不是一般人,相互不服气的大有人在。项普略奉命来袁州,一是为了替师父来恭贺郑晟,同时也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位被彭莹玉准备树立为彭党核心的师兄究竟是何等人。
红巾军乘天黑之前加紧收拾战场,今日这一战没多少俘虏,倒不是红巾军士卒好杀,是他们实在没有欲望把沉入手里的官兵再捞上来。
渔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毁坏的战船上的物资卸下来,彭怀玉领着在岸边叫喊助威了两个时辰没能上阵的旱鸭子负责搬运。岸边忙忙碌碌,亥时之后,大军披星戴月返回罗霄山。
红巾军打赢这一仗,彻底颠覆了袁州境内地主豪强对他们的看法。
局势不一样了,人心也发生变化。深陷在包围圈中袁州城摇摇欲坠,周才德、张金宝、王文才等几位重要的红巾军堂主都向郑晟请战,要围困攻破袁州,但均被否定,郑晟力排众议,拒绝占领袁州。
周子旺在临死之前向他发出召唤,但看上去他不想那么快心愿得遂。
郑晟返回翠竹坪外次日,多家土寨主动送来犒军的物资,有几家靠山里的土寨派人秘密商议投降彻底投入红巾军事宜。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等有一日被逼的家破人亡,不如想下坪和茨坪的杨祝两家学,趁着现在地位超然,尚能与郑香主商议一下投降的价码。当然,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加入红巾军的,朝廷在他们眼里仍然如天一般高大。
随后的几日,红巾军士卒把脱里不花等一干俘虏架上重枷,放在推车里在挨个村寨中游行示众,随行的圣教教士宣讲他的恶性,鼓动各寨的乡民投掷杂物唾骂。
短短数月,罗霄山周边各村寨的乡民几乎换了模样,在圣教的宣讲中,他们知道了南人为什么这么辛苦还这么贫困。富庶江南产出的粮食、绸缎和瓷器被一艘艘大船运往塞北,蒙古人只要南人做他们的牛马畜生。
圣教宣称要建立一个“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汉人的国度,所有加入圣教的人要用自己力量为天下的汉人谋求这一切。
逆来顺受的佃户们看向主人家的眼光开始不同,因为他们没有田地,而他们做梦都想用拥有自己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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