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惟吉坐下,何无敌提起茶壶,为他倒了碗茶,又回手拨弄着炉火。
赵惟吉搓了搓手,说道:“天真是冷了,师傅你穿的可不多。”
何无敌笑了笑,温声道:“习武之人耐寒。”
“可我随师傅习武多年,还是怕冷,一到冬天就难受得紧。”
“相公是心冷,一旦你的心热起来,就再也不怕冷了。”
“师傅能看到我的心?”
“如今看不到。”
“那什么时候看得到?”
“你想让我看到的时候。”
赵惟吉笑了,“师傅方才说……有事?”
何无敌点了点头,却没有吭声。赵惟吉也不催促,只默默地等待着。两个人好似互相憋着劲,就像谁先说话谁便输了一般。
终于何无敌叹了口气,缓缓地道:“相公还记得吗?那时也是咱们两人,围着这么一个小火炉,边烤火边煮着茶。”
“嗯?什么时候?”
“二十八年前的冬天,那年你只有九岁。”
赵惟吉又笑了,“师傅怎么突然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来?”
“因为我今天说的就是那时候的事。”
赵惟吉收了笑容,“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是啊,你都忘记了,不,不是你,而是我,是我让你忘记的。”
“师傅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怎么是你让我忘记的?我只是听说自己小时发了场高烧,之后便忘了许多事。”
“可你记住了冷。”
赵惟吉打了个寒噤,忙紧了紧衣服,将身子更加凑近了炉火。
他俯下的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眼睛里却全是寒意,身子就像冷得不行了似的,微微地发着抖。
何无敌将茶碗递了过去,赵惟吉接过喝了一口,碗刚一离开嘴,便抖了一下,水从里面扑了出来,洒在火炉上,嘶啦一声响,腾起了一缕烟气。
何无敌默默地看着他,又为他倒上茶,赵惟吉的手一直在抖,几乎端不住,只好将茶碗放在案上。
他两手抱住身子,低声道:“冷,师傅,我冷。”
何无敌的声音一如既往,“当年你也是这样,一直在抖,一直说冷,身子冷,心也冷,相公,你没忘。”
“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何总说这些奇怪的话?”赵惟吉缩着肩,语气里颇有些烦躁。
何无敌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二十八年前,我给你吃了一个药丸,粉红色的,圆圆的,那药丸名字叫做'忘情丹',从那之后,你便忘记了从前,只记住了冷。”
赵惟吉诧异道:“什么忘情丹?师傅你在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何无敌自怀里取出一粒粉红色药丸。“就是这药,忘情丹,世上只有两枚,其中一枚已然被你吃了。”
赵惟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颗药丸,身子却慢慢停止了抖动,“你当初想让我忘了什么?”
“相公准备好要听了吗?”
赵惟吉抬眼看了看何无敌,缓缓地道:“本来我是不想听的,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要紧的事,可我不愿想起,因为那是世上最可怕的事。这么多年来,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在被窝里冷得发抖,怎么也睡不着,便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却什么也想不起,这真使我苦恼万分。这桩事情我虽是忘了,可那种可怕的感觉却一直都在。每当那感觉袭来,我浑身都似是落入冰窖之中,苦不堪言。所以,不管他如何可怕……你说吧!”
何无敌道:“三十多年前,你的爷爷,就是太祖皇帝,也是我的师傅,他高兴地对我说:‘无敌,我的孙子,惟吉那个小子,他的资质不错,你好好地教导他,传他文武之艺。’当时我在宫中,是师傅的贴身护卫,虽然他的功夫很好,一般来说并不需要护卫,但是一个皇帝总是要有人护卫的。于是我便将这贴身护卫之事交给了师弟黄丰,搬到了你的居所,每日与你同起同卧,教你读书和武功。那时我每日五更天便吆喝你起来练功,先打一套太祖长拳再去读书。你可记得?”
“不记得了,不过如今我也是每日五更即起,打一套太祖长拳,可见你所言非虚,我的心不记得了,身子却还记得。”
何无敌又道:“你读书是很聪明的,骨骼也生得不错,若能下苦功,于文于武都能有所成就。”
“可我如今都有些荒废了。”
“在宗室子弟里,不管文才还是武艺,你都算是最出色的几人之一。”
“那我得多谢师傅教导有方了。”
“不管是你爷爷还是我,都对你寄予厚望,毕竟你是皇孙,你的爹爹,也就是德昭师弟,是师傅的长子,极可能继承大统,你虽是次子,可你兄长自幼体弱,长辈们对他的期望都不高,相比起来,你身子骨结实,习武资质上佳,人又聪明,你爷爷对你喜爱有加,将你抱进宫里亲自抚养。我当时是把你当作一个未来的皇帝……”
赵惟吉忽然笑了两声。
何无敌又道:“总而言之,我对你很是上心,几乎将全部心血投注到你身上,每日里都要想,这一天你要学什么招式,读什么书,甚至是吃多少饭,吃什么菜,我都仔细安排。可以说,当时,你比我的儿子更像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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