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虽不似公子许瞻一般搞什么强取豪夺,但他天生就是个逻辑鬼才,每每与他说话,小七没有一局能赢回来。
来来回回,兜来兜去的,活似鬼打墙一样,哪回不得被他绕进去。
偏偏又总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你想啊,确实没什么可令他急躁的。
他又不似公子许瞻一般夙夜在公,案牍劳形,他什么事都没有,成日就待在西林苑里,烟蓑雨笠,枕山栖谷。
有人的时候干干活,没人的时候磨磨刀,优哉游哉,逍遥自在,若不是年初尚在燕楚边境驻兵,他和楚国“大泽君”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恍恍然好似还是从前那个谢玉。
他就安心地等着,小七若走,他便带小七走。小七若不走,他便成日在她跟前晃悠。
小七就怕他磨刀,他若磨起刀来,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是要宰鸡,就是打算去前面杀公子了。
他磨一把,小七便没收一把。
他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刀,没收完一把又冒出一把,怎么都没收不完似的。
想来也是,他既是君侯,是真正的钟鼎之家,富家巨室,自然是堆金积玉,有万贯家私,刀子这样的小物件儿还不是说完就买,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
小七没收不迭,不得不去恐吓他。
“谢玉,你又磨刀。”
“你若杀公子,我便叫祖母杀你。”
谢玉没有怕过什么人,好似也并不把什么人放在心上,只一下下地磨着刀,磨刀石都被他磨去了好大一块,一声声地发着刺耳的声响。
小样儿,还不理人呢。
小七拧着眉头,掏出金柄匕首来就在他眼前上下左右地比划,张牙舞爪的,娇憨憨地说着狠话,“你可别不信,要不我剁掉你的爪子!”
她可不骗人,金柄匕首碎金断石,说剁就能剁掉,可不是在吓唬他。
就前几天,不还一刀子扎进了他的腰窝吗?
谢玉却轻轻巧巧地捏住了她的手腕,说什么,“这双手抱过你父亲,你尽管砍去,我是不要紧的。”
是了是了,抱过她父亲的手可是不能砍掉的。
这世上除了她的亲祖母,大抵只有谢玉抱过她的父亲了,就连大表哥都是没有的。
罢了罢了,剁下来也没什么用,本也是吓唬他,那便先留着吧。
虽是这么想着,气势上却是不能输半分的,她鼓着脸叫嚣着,“谢玉,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谢玉便问,“你有什么办法?”
“我去告诉公子,大泽君就在西林苑,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你就得抱头鼠窜!你信不信!”
谢玉抬眸看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中毒颇深。”
小七跳起脚来,“你才中毒!”
虽这般叫嚣,心里却明白谢玉的意思。
她身上流着的,有一半是魏人的血,一半是楚人的血,分明与燕人最没有什么关系,却偏偏拼足了架势要护着燕人,难道不是中毒了。
谢玉已然起了身,平和说起,“我不知你父亲会怎么想,但却知道你父亲当年正是因了燕楚那一战被迫流亡。”
小七软了下来,正要好好地问一问他当年那一战到底是什么境况,因了她隐约知道父亲曾险些杀过幼时的公子许瞻,为何要杀?为何又没有杀?那么小的公子许瞻为何又会出现在燕楚厮杀的战场上呢?
然而还不曾她问什么,谢玉已扔了刀,起身往桑林走去。
罢了罢了,走了便走了。
既已弃了刀,那么今日的刺杀计划便是已经作罢了。
小七忙着呢,她那幸存的金鸡咯咯哒哒地叫唤着,她盘算着今日又要下几颗金蛋,又要卖多少明刀。
她也正要离去,却见沈淑人叫住了谢玉,“你过来。”
谢玉果真过去了,垂着头说什么,“魏夫人吩咐。”
沈淑人笑道,“把桶提过来,浇浇我的花椒树。”
沈淑人的确有一株花椒树,这株花椒是她四月便亲手种下的,因而尤为用心。
从前都是小七摆花弄草,沈淑人由关氏娇生惯养着长大,那一双手素来是连阳春水都不沾一点儿的,更不要提什么破土种树了。
在《楚辞》里,花椒可是与兰桂并列的好东西。
《九章》中还写到,椒菽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
唐尧故地亦有关于花椒的诗文,你听,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之实,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硕大且笃。(出自《唐风·椒聊》,唐风是《诗经》中十五国风之一,由于周代晋国始封地位于“唐尧故地”)
你想呀,椒类结实繁茂,恰似人的繁衍生息,因而也多象征着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不也正是此时的兰台最欠缺的吗?
谢玉应了,提起木桶来便浇树去了。
谢玉浇树,沈淑人便在一旁看着,还问了几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谢玉回道,“小人余歇。”
小七心里嘀咕,这家伙真会给自己起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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