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方腾退下,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容久摘下头顶的黑色帷帽,放到一边,拱手朝座上之人行礼:“臣深夜叨扰,还望娘娘恕罪。”
“免礼,”陈明薇抬手示意:“你们的事本宫大概都知道了,你是来找右相的吧?”
正垂首行礼的容久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地侧目朝沈莺歌瞥了一眼。
沈莺歌紧咬下唇,莫名难言的情绪在心头翻涌,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见状,容久垂下目光,微敛眼睫:“……正是。”
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他和沈莺歌之间徘徊了一圈,陈明薇面色如常道:“也好,我们正说着呢,听说你们正在查十年前的谋逆案,本宫不想管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既然你来了,父亲也就可以歇歇嘴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登时让容久浑身一僵,心神大乱。
气定神闲之色倏然褪去,他紧咬牙关才勉强克制住扭头去看沈莺歌的冲动。
他身上还带着踏夜而来的凉意,此时听到这话,周身一向冷冽的温度便又降了几分。
“是,皇后有旨,臣自当为您分忧。”他略显艰涩道。
陈明薇眼神微沉,唇边尚含着笑意,说话间却已带上了属于皇后的威仪:“不必拘礼,在场都是自家人,况且,你为本宫寻回舜华,是我们该好好谢你才是,朝堂的事本宫不懂,也不想管,但舜华是本宫的骨肉,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谁,都别想伤她一根头发,多年前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一次,失而复得已是上天垂怜,所以哪怕拼尽一切,本宫也会护她周全,你明白吗?”
这番话看似是在感谢他,并表示对沈莺歌的爱护之情,但其中隐含的警告之意在场几人无不听得分明。
她或许已经察觉到他和沈莺歌之间关系匪浅,但窗户纸还没捅破,她便只做不知,而面对容久,她还是表明了立场。
容久脸上看不出多余神色,唯有半敛的眸中暗涌翻滚:“是,臣记下了。”
一旁的沈莺歌想要起身为他解围,却被陈朝华一个眼神制止。
话已至此,陈明薇知道他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脸色稍霁:“既如此,那你们就先聊着吧,本宫去看看母亲。”
沈莺歌连忙起身送行。
刚走到门口,陈明薇忽地脚步一顿。
她搭上沈莺歌的手,柔声道:“对了,如果你真的想继续查,三皇子的生母魏妃如今正在冷宫中,改日你来找我,我带你去见她。”
闻言,沈莺歌眸光一亮:“是,那就多谢您了。”
陈明薇笑着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推门离开。
屋外脚步声渐远,沈莺歌这才松了口气。
她扬起笑意转身去拉容久的手,反正陈朝华那晚已经见过他们在一起了,也不差这一次。
可哪想到,她的手刚一伸出去,对方立时后退了半步。
沈莺歌的手僵在半空,笑意也凝固了:“你……”
躲开了她的触碰,容久却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她,语气态度格外疏离:“两位请。”
说完,他便转身向厅内走去。
自那晚与陈朝华相认后,他们就再没见面,原本沈莺歌以为,是容久刚回来,手头的事比较多,而她也被公事缠身,一直没顾得上去找他。
现在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一旁的陈朝华看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愤愤瞪了容久一眼,正欲张嘴斥责两句,但转念一想,要是真开了口,那岂不是变相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只好作罢。
见沈莺歌蔫头耷脑地站在原地,他暗叹一声,拉着人走进去。
他边走边低声叮嘱:“傻站着干什么?这可是右相府,老夫说了算!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放心,有我给你撑腰,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委屈与感动在心间交织,沈莺歌心情复杂,不由得苦笑了下。
三人回到厅内落座。
陈朝华将他们方才说了些什么大概复述一遍,接着便当了甩手掌柜。
容久坐在圈椅上,眼帘半垂,避开了对面沈莺歌欲言又止的目光。
三人各怀心思,安静许久,才打破沉默。
“右相说得基本不错,你还想知道什么?”容久问。
还没等沈莺歌开口,陈朝华率先插话道:“既然是合作,当然就要展现足够的诚意,她如今对你可是没有半分秘密,那你……”
容久忽地轻笑出声,眼含讥讽:“果然是一家人……反正右相知道的也不少,怎么方才没有告诉她?”
陈朝华心道,这种事当然得你自己来说才行,老夫说算怎么回事?
然而他表面说的却是:“哎!你可别把什么事都甩给老夫,当初你们合作可没问过我的意见,再说了……”
顿了下,他支支吾吾地低声道:“……若不是没办法,我才懒得掀人伤疤。”
末了,他一摆手:“唉算了!你要是觉得有我在,有些话说不出口,那老夫就出去赏赏月,你们自己聊吧!”
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磨磨唧唧的样子,拎着茶壶出去了。
这下,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莺歌无意识地抠弄着木椅扶手:“我并非是有意打听你的过去,只是为了查鸦青的事……”
连最后一丁点笑意也尽数消散,容久开口道:“无妨,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迟早会知道的。”
闭了闭眼,他眸光微沉,琥珀寒潭深处暗涌翻滚,卷起无数带着血腥气的记忆。
容久声音冷冽,如斫冰碎雪:“谋逆案爆发前夕,当时一位名叫金程的参将遭人弹劾,说他与旁人勾结,贪赃枉法,侵吞赈灾款项……他平时本就手脚不太干净,收受贿赂是常事,只不过因为金额不大,便一直没引起注意,直到那封弹劾的折子递到皇帝的御案前……”
而那,就是千里之堤中那只小小的蚁穴。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属于九千岁的冷漠讥诮,与面对回忆的痛苦挣扎彼此勾缠,让他下意识收紧了搭在桌边的手。
但平稳讲述的声音丝毫不受影响,若忽略眼中浓重的悔意,几乎与平时说话的样子无异。
沈莺歌见状,想上前安抚,可一想到他方才的举动,便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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