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能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容久似乎还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你的眼神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本督背后,或许本督还能再多忍一时片刻。”
“……”沈莺歌抽了抽嘴角。
究竟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嘲讽的话的啊!
她有满腹草稿想用来反驳,但顾及到今日的场合,还是不得不装作耳聋口哑。
可容久显然不在乎这些。
他们二人现在身居高台,皇帝和皇后都还未到,他脸上又戴着面具,只要不是高呼大笑根本没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下面的人可都识得?”他用闲聊般的语气问。
沈莺歌扫了一眼,低声道:“只认识一部分。”
容久轻轻嗯了声,如玉指尖在盛满佳酿的杯中一点,一道水痕随之落在面前案几上。
他懒懒支颐:“左两列为首的是左相戚苍,右相陈朝华,戚苍之后是六部尚书等文臣,陈朝华之后是左都督周何巍等武将……”
沈莺歌将他点在桌上的水痕与座下的人一一对应,疑惑却越来越深:“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刚才我就想问了,这里应该轮不到我这样身份的人上来吧?”
容久偏了偏头,眉梢轻挑表示疑问。
“就是……自从我站到这里,下面已经有不止二十个人有意无意的看过来了,真的没关系吗?”
一声轻笑从面具后滚落,容久斫冰碎雪的眼锋向下一扫,那些各怀其意的视线瞬间如江水退潮,眨眼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有吗?”他明知故问。
沈莺歌:“……”
行吧。
不过一个眼神就被吓怂了,你们之前究竟是怎么敢当面骂他的啊?这消息里面真的没有水分吗?
似乎是她郁结的表情实在有趣,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弯了弯:“方才本督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不过……”沈莺歌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过我暂时还接触不到这些吧?”
容久恹恹垂下眼帘,玉雕般的面容重新恢复那副爱答不理的神色:“你觉得今日陛下特意让你来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容久告知沈莺歌参加御宴之后,她就已经反反复复地想过许多遍。
若说是为了之前棠梨园内的承诺吧,倒也不至于此。
随便哪天宣她进宫,封赏一下打发了就行,何必要在今日这样隆重的场合让她露面。
她大概能猜到弘光帝的目的肯定更深,但奈何她实在与对方接触得少,没有办法通过那一次见面的细节推断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沈莺歌踌躇片刻,试探道:“总不能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提案子吧?”
那么多条人命,放在今天的场合来说似乎太过沉重了些。
容久见她实在没有头绪,也不再卖关子:“你可知本督当初是怎样得了陛下赏识的?”
沈莺歌略一思忖,点了点点头。
这个她听说过。
容久十四岁进宫,十八岁做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子,一年后成为掌印督主,封九千岁,掌东厂及锦衣卫。
要说这其中最大的转折,应该就是那件过去许久却仍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当时大雍与南岐交战已久,最终由左都督周何巍率军支援,将南岐彻底踩在大雍的铁蹄之下。
南岐战败,割地的同时还送上许多财宝美人前来议和。
具体的细节传到后来已不太详实,沈莺歌只记得,那支议和使团在接待他们的宴会上屡屡出言试探,要说是否有冒犯,倒也算不上,只是话里话外暗含的挑衅让人像吃了一口臭鸡蛋一样难受。
他们虽为战败国,却好像丝毫不以为意。
甚至提出要与大雍的臣子当场比试。
若是平日里,切磋一下也没什么,但当时的场面比起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在那么多人面前就算大雍胜了,只怕也会落得个被人取乐的口实,传出去恐成笑柄。
而就在这时,当初侍奉在御驾身侧,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斗胆开口。
他说:“大雍的臣子在其位谋其职,文臣辅佐社稷,武将开拓疆土,这般供人娱乐的事倒不如交由奴才来做。”
在场谁也没想到,会有一个他们向来看不起的阉人在此时出头。
弘光帝也很意外,但他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笑着看向跪在脚下的那个单薄少年:“哦?你可有信心取胜。”
没人看得见那跪伏在地上的小太监是什么神情,只听见他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声音平稳开口:“回陛下,有。”
之后,那名小太监便开始与西岐使臣比武。
要知道,西岐可是常年徘徊于草原的民族,他们生的高大健硕,一条腿都要比那少年的腰还粗。
两人面对面站着时,对方的阴影将他完全包裹,像一座巍峨高大的山峰般难以撼动。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少年仗着身形灵巧柔韧,硬是将那健壮的使臣勒晕在双腿的绞杀之下。
鲜血顺着额头淌进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他脸上尚且残留着青紫淤痕,却已起身,朝弘光帝伏首叩拜。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若不是当时的场合特殊,可能在他提出应战的那一刻便已被当成刺客斩于刀下。
太监身为皇帝身边的内侍,照料日常起居,可他却有如此高强的武艺,这如何不令人后怕。
弘光帝当时也是一样想的,小太监虽代表大雍赢得了比试,却让座上的皇帝生了忌惮,当场便动了杀意。
而那跪于坐下的小太监不卑不亢,只提出要奉上一句话。
碍于他刚刚才替大雍赢了面子,又有使臣在场,弘光帝便暂时将杀心按捺下,沉声允了。
谁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只是当弘光帝从吴启胜手中接过那张纸,饱含冰冷杀意的目光骤然凝固,片刻后,如春风化雪,弘光帝抚掌大笑,连说三声好。
那之后不久,少年名声大噪,成为了司礼监历任来最年轻的秉笔太监。
沈莺歌看向容久,原本蕴藏不安的目光停滞在他优越的侧颜上:“所以,督主的意思是,我今日可能会成为第二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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