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刻钟,沈莺歌才缓缓从兴奋感中脱离出来,但她的脸颊依旧红扑扑的,残留着难以抑制的余温。
这温度一直到她与容久分开,赶回云岫的宅院,洗漱完躺进被窝后,悠长的余韵仍在胸腔内回响。
香甜的牛奶醪糟,漫天烟火流星,以及身侧那高大俊美的男子,都随着她嘴角的弧度一同沉入梦乡。
可惜人的欢喜并不相通。
倒退回子正时分,于新年钟鼓声敲响的同时,雍景城的另一边却悄悄掀起了一场酝酿多日的风暴——
刑部大牢走水了。
在这个从旧年末尾迈向新年起始的关键时刻,在鞭炮和烟火的阵阵炸响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倒在阴暗牢房一角,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蒋泉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狠戾,却少了原本的阴毒,多了几分漠然。
伪装悟尘的假面已经摘下,他的头发也早在决定成为另一个人的那天起,就已经被自己剃光了。
血渍杂糅着灰尘,凝固为他脸上的块块斑驳。
这副面孔比起悟尘那张脸来说年轻不少,是个正当壮年的中年人。
片刻后,火苗从斜对面的牢房中燃起,铺就在地面供犯人休息的干草成为火焰的帮凶。
火势蔓延得很快,迅速从一间囚牢窜到另一间,不过眨眼,小半个牢房便已沦陷在火海中。
等看守牢房的狱卒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难以控制。
他们奔走疾呼,一桶又一桶的水在这样的大火面前不过杯水车薪,一桶水泼出去,还没等熄灭火苗,就已经化为水汽蒸发在滚烫高温中。
裴长安匆匆赶来,高声厉喝:“快!先把蒋郑二人带出来!”
脸上还沾着黑灰的狱卒提着桶从里面跑出来,抹了把脸,急急道:“不行啊,大人,来不及了!”
裴长安本就心急如焚,听了这话,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如闪电般炸响在脑海。
他强压着怒火质问:“什么意思?”
狱卒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道:“火势好像就是从那里面起来的,所以此刻……”
所以到现在都没救出来的人,多半已经化为一具焦炭。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明,但也已经足够这位尚书大人明白来龙去脉。
裴长安咬紧牙关,蓦地扭头望向已经沦为一片火海的牢狱。
烈烈燃烧的火苗映在他眼底,炽焰翻滚升腾,高温烘烤下的地面都好似滚烫铁板,不断升温。
汗水浸透了每一个人的衣衫,满脸热汗凝成一股顺着他们的脸颊淌下,滴落在地面,又迅速被扭曲的温度蒸发。
裴长安僵立在门前,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遍体生寒。
那日在朝堂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逼着容久将人交给刑部,连同功劳一起分了出去。
他们有人挑起争端,有人推波助澜,更多的人冷眼旁观,乐见其成,最终由弘光帝一锤定音,下了圣旨。
而引起这一切的源头,那位高坐于帝王身侧的九千岁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他只在最后起身接旨,连一句辩驳之言都不曾有。
几乎不必多想,裴长安瞬间就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可证据呢?
这里是他的所辖范围,如今的结果也是他们这些人一手促成,就连决定都是皇帝下的。
容久将自己干干净净地从这件事中摘了出去。
就在他们都以为此次终于将了对方一军的时候,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可真是巧极妙极!
裴长安冷静些许,拂袖离开。
他必须立即进宫面圣,将这一消息传到宫里去。
容久这一招将他们都算计了进去又如何,他裴长安能想到的,难道陛下想不到吗?
只要陛下对他心生不满,那他这次就是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长安立即召人备轿,火急火燎地赶向皇宫。
只是今夜街上的人流实在拥挤,即使轿前已经有人鸣锣开道,原本两刻钟的路程,还是挤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抵达宫门口。
裴长安急得火烧眉毛,再顾不上平日里那些行走的姿态礼节。
与外头暂解宵禁不同的是,在御宴结束后宫门就已经落锁,裴长安只好在门前下轿,用刑部尚书的令牌叩开宫门,一路脚下生风,忙不迭地往沈阙的寝宫赶,两条腿几乎要摆出残影。
但此时已是深夜,御宴上沈阙又喝了酒,早已歇息。
守门的锦衣卫以没有传召不得入内为由,硬是将裴长安挡在了外头。
他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从据理力争,到言辞威胁,中间也不过就是隔了个油盐不进的锦衣卫的距离。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的火势已经被逐步控制。
可是当狱卒们将被救出的囚犯和烧焦的尸体一一与名册比对过后,就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人细思极恐的事实。
蒋泉不见了。
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以为他是在大火中被烧成了一捧飞灰,但当他们查明起火源头来自郑全的牢房,而他还留有一具焦尸的时候,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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