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状况比预想中要更差一些，尤其在临近河道与码头的地方，几乎没留下多少幸存的建筑。
大片房屋都曾在洪水中被吞没，处处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气，连同发霉腐烂的味道一起在呼吸间流入肺腑。
早饭的时辰刚过，城中几处粥棚上空的袅袅炊烟还没来得及散尽，施粥的官差正将就着炉灶中的余火刷锅，附近还能看到不少蹲在墙根下的灾民，正呼噜呼噜地吸溜着碗里的粥。
安济坊与善堂中，因水灾受伤生病的患者，和流离失所的老弱妇孺们也都得到了妥帖的安置……一切似乎都与陈青之前密信中描述的别无二致。
沈莺歌的视线掠过眼前的一幕幕场景，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破绽。
醉西楼安插在霁城中的暗桩曾给她传信——
起初，灾情爆发后的官府毫无作为，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开仓放粮，也没有收容受灾的百姓，仿佛一个作壁上观的看客，高高在上地旁观着百姓们的哀嚎与苦难。
但过了几日，官府像是突然转了性。
他们不但设立了粥棚安济坊等救灾点，还打开粮仓，为百姓发放粮食，后来因粮食供不应求，甚至特意拨银从准备参与救灾的商户手中收购粮食。
这些商户本是想自己掏腰包出一份力，现在官府愿意出钱收购，统一调配，自然没什么拒绝的道理，且为表诚意，纷纷以低于市场价近半的价格卖给了官府。
醉西楼名下的几处商户便是如此。
原本他们遵照沈莺歌的意思，从未受灾的临近城镇调来了粮食，准备救济灾民，可同样被官府的人找上门，提出要收购他们手里的物资。
与官府交涉的人拿不定主意，便找了个借口拖延，随后去信给沈莺歌征求她的意见。
当时，正是弘光帝决定派陈青来巡查灾情后不久。
锦衣卫刚从雍景城出发，自己就收到了这样一封信，虽没有实质性证据，但沈莺歌直觉不太对劲，所以让他们留了个心眼，只出一半的粮食给官府，剩下的暂时留在手中。
这样不论当地府衙有没有问题，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现在，沈莺歌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
府衙只是没反应过来，所以耽搁了几日？
她正想得入神，忽觉眉心一痛。
“啊！”痛呼一声，沈莺歌捂住额头瞪向身边的人：“你干什么？！”
容久面不改色地收回刚弹完她脑瓜崩的手，笑道：“看你都快皱成包子脸了，我帮你分散一下注意。”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必谢。”他理所当然道。
沈莺歌被他气得没脾气，只好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沉吟片刻，容久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眯起眸子：“嗯，你说的有理，那应千户有何高见？”
沈莺歌皱眉：“你才是九千岁，这次巡查灾情的钦差，怎么问起我了？”
闻言，容久顿时故作伤心，咂舌道：“啧，这叫什么话？你我如今这般关系，怎地还这么见外？”
沈莺歌心头一跳，面颊微烫：“我们哪有什么关系！”
虽然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过了，但这家伙至今都不肯坦诚相待，更遑论关系有什么进展！
偏偏他还时不时撩拨一下，直让她心中的怒气蹭蹭蹭地往上涨。
瞥了眼浑然不觉的某人，沈莺歌咬牙。
迟早要让他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昨天你亲口说过的话，这就忘了？”恶劣笑意在容久眼中浮动，尤其在看到她的反应后，愈发开怀：“我们不是‘兄弟’吗？”
沈莺歌：“……”
她磨了磨后槽牙，忍着咬他一口的冲动抛下个白眼，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哎，别走啊！”
容久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明明双肩都在发颤，却还强忍笑意追到她身旁，低头去瞧对方的神情：“真生气了？”
若是沈莺歌也曾像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样，进过私塾的话，那她一定会觉得此时的容久像极了那些拽女孩辫子的臭小子——
幼稚且欠扁。
在城中大致转了一圈后，两人便出了城门，准备赶往姜嬷嬷提到的几处受灾较重的村落。
——
长留村占了地形优势尚且是那幅惨况，其他村子均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坐落于低洼地带的赵家庄，更是首当其冲。
当赵家庄映入眼帘，沈莺歌登时倒吸了口凉气，原因无他，只因目之所及再不见昔日村庄的和谐秀美，只余一片混着泥浆的浑浊‘湖泊’。
不过看着眼前的场景，她便已经能够想象灾难爆发时是怎样的惨烈。
连日大雨再加上附近江河泛滥，冲垮了河堤，洪水仿佛咆哮的野兽终于挣脱牢笼，转瞬间吞没了房屋，人们奔逃四散，痛苦叫喊，可这些都没能阻挡灾难展露它的狰狞面目——被冲垮的山体从陡坡上滚落，撞毁了房屋，也无情地将血肉之躯碾入泥水。
如今，这里只能隐约看到几片屋顶露出水面，犹如大海中的孤岛。
沈莺歌攥紧沁出汗水的掌心，喃喃道：“赵家庄没了，那这里的村民呢？”
是逃难去了其他地方，还是……
所幸在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朝最糟的方向滑去之前，容久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之前陈青曾给我送过信，据他说，因城外受灾人数众多，霁城内一时无法容纳那么多灾民，所以府衙在城外也设立了安济坊和善堂，我们可以去附近找找看。”
听到这里，沈莺歌才松了口气。
也是，怪她先入为主地朝最坏的方向想，忽略了如此浅显的可能。
环顾一周，她抬手朝某个方向指了指：“那我们去那里看看。”
她所指的方向，是一座形似平顶山的地方，只是山间道路崎岖，看似近在咫尺的地方，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这里虽占据了较高的地形优势，但并不如赵家庄原本所在的区域广阔平坦，短时间内用作避灾尚可，要是想长久居住就不太合适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登上山顶后终于看到了幸存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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