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容久掀起眼皮朝她一瞟。
“嗯。”
沈莺歌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银锭与木桌碰撞的闷响顿时吸引了另外一人的注意。
看到桌上的包裹,花麓眉头一皱:“你怎么给拿回来了?”
“姜嬷嬷说让我帮她还给你。”
花麓立即转过身来,被子也不铺了,像个小狗似的急躁地转了两圈:“不行!小爷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给她拿回去!”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送?都在一个院里,几步路的事。”沈莺歌反问。
花麓陡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喜欢让别人知道我的行踪!被你们抓了这是没办法,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打量着他的神色,沈莺歌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等对方说完,她才不紧不慢开口:“哦?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不好意思面对姜嬷嬷?”
“胡说八道什么?!”花麓顿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大声反驳。
而下一瞬,他便察觉到容久扫来的眼刀,登时气势一颓,怂巴巴地缩了缩脖子:“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只是觉得……觉得自己身份不便,不想自找麻烦罢了。”
听到他有气无力的辩解,沈莺歌“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同时余光不着痕迹地朝容久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恰好撞上对方的视线,被逮了个正着。
沈莺歌:“!”
容久:“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她面不改色。
只是觉得花麓现在的样子,让自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容久没再追问,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动都没动一下,沈莺歌只能装作浑然不觉。
花麓此时顾不上管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双手合十露出一副恳求神色:“真的!你就帮我送一下!求求你了!”
见状,沈莺歌歇了继续逗他的心思,直言道:“姜嬷嬷说,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求份心安,并不要你回报,而且你年纪还小,她希望你能把这些银子攒下,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花麓的话音戛然而止,看似真诚的恳求也凝固在脸上。
顿了片刻,他突然一扭头,转身走到自己尚未铺好的“床铺”前。
“谁要她个老太婆的关心!我好得很!想去哪就去哪,谁有我逍遥自在……”他双手撑在桌沿,紧握成拳:“我不想欠她的人情,况且她有空操心别人,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花麓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笼上水汽,喉结不住滑动,方才堪堪压制住颤抖的声音。
从他有记忆起,家里就很拮据,饥一顿饱一顿已是常态。
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没人有精力管他要不要读书,能不能识字,将来该怎么办的。
他们能给他一副碗筷就已是恩赐了。
他一边承担着大半的家务,一边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求不要惹怒父母,否则便会招来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唾骂与毒打。
后来母亲怀了孕,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父亲做工时不慎被砸断了腿,便没有地方再愿意要他了。
无奈之下,小小年纪的他只好一力承担起了谋生的重任。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止一次的,在半夜被父亲的怒骂与母亲的啜泣声吵醒。
后来灾乱横行,家徒四壁的他们便过得愈发煎熬,实在找不来吃的时,就只能蜷缩在炕上忍受抓心挠肝的饥饿。
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个时候母亲肚子里的小妹出生了,可因为饿得没有力气,母亲在生下孩子后便力竭去世了。
灾难迅速消耗掉了附近所有能吃的东西,刚开始是河里的鱼,山上的野鸡野兔,后来是草根树皮……到最后,有人忍不了饥饿,开始去挖观音土。
他亲眼看着村里那个原本五大三粗的汉子,被饿得只剩一把皮包骨,又被胃里饱胀的观音土活活撑死。
而当他害怕地揣着辛辛苦苦找来的几块树皮跑回家时,刚出生几天的小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上有着陌生胎记的女婴。
他扬起脸问父亲,妹妹去哪了。
父亲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中阴晴不明,那一刻,小小的他心生惧意,只觉得对方恍如鬼怪。
那天夜里,桌上多了一碗肉汤。
当时他脑子嗡的一声,便弯下腰呕了起来。
在父亲的大骂声中,他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家,并且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走走停停,先是跟着混迹市井的扒手学偷东西,又偷师学艺,练了轻功……过去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有把他当作累赘的父亲,有被他偷了东西气的跳脚的黑心富商,也有不怀好意想要利用他的人……
却唯独没有让他为自己的以后打算的人。
在花麓漫长的沉默中,沈莺歌只能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
比起之前游刃有余的讨好与周旋,这伪装堪称拙劣,但她没有戳破,只是朝容久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起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她停下脚步:“比起一笔可能招来祸端的飞来横财,你不如在我们放你离开前先陪姜嬷嬷待几日,她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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