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靖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试图安慰。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位九千岁的为人我早有耳闻,别说你我,哪怕是朝中那些一品大员,后宫的各位主子,他又把谁放在眼里过?只怕这世上除了陛下,他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了。”
像是为了让对方信服,他还生动形象地举了个例子。
“听说他刚坐上九千岁的位置时,朝中不少人反对,明里暗里地骂他‘奸宦当道,祸乱朝纲’,还有一些性子迂腐刚直的老臣,每日上朝都扬言要一头撞上殿前盘龙柱,以死明志!
可结果呢,听说他像看戏似的看了半天,不但让锦衣卫松手退到一边,还当着陛下的面让人家继续,那老臣羞愤欲死,正要一头撞上去,他又没事儿人似的抛过去一句‘还有谁想一起?打扫起来也方便些’,还说什么要是都有这般觉悟,他以后的耳根子也能清净点,你说,这叫什么话?”
钱东林:“……这种话都敢说,陛下怎么没赐死他?”
潘靖双手一摊,面露无奈:“谁知道呢,反正最后那老臣气得病了整整一个月,提前告老还乡了。”
缓了缓心头的郁结之气,钱东林问道:“今日让钱通判转告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酒意上头,潘靖打了个哈欠:“那些人看银子办事,你银子给得足够,他们自然尽心尽力,应该很快就能有回信。”
片刻后,二人背道而行。
只是谁也没有看到,附近高耸的屋顶上,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
沈莺歌像是坠入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中,冷得连骨头都似乎在打颤。
血液带走了她的体温,也让她的面色迅速苍白下去。
有人在说着些什么,忽远忽近,落到她耳中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膜,听不分明。
她溺于潮水,随波起伏。
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像是在耳朵里揉皱了一张纸。
短暂的失重感后,紧接着便是被人粗暴扔在地上的疼痛,牵扯到伤口的剧痛,让她即使没有清醒,都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哼。
……好吵,好痛。
昏昏沉沉间,她的身体发起热来。
犹如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虾米,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试图缓和从骨头缝里弥漫出的酸痛感。
耳边再次嘈杂起来。
好像有人在说着些什么,一方戏谑又恶毒,一方忍耐压抑地恳求着什么。
但那些内容于她而言,都如黄粱一梦,并未在脑海中留下多少痕迹。
再后来,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于伤痛,难过且不甘地挣扎着时,嘴里忽然淌进苦涩的汁水,苦得她不禁皱眉。
天边第一缕微光透过门缝洒落在她眼皮上时,沈莺歌用力蜷了蜷手指,终于从险些将她溺毙的梦境中爬上岸,缓缓醒了过来。
她浑身湿透,脸色也因失血格外苍白。
偏偏尚未完全褪去高热在颊上涂开两抹诡异潮红,碎发也一缕一缕地贴在脸庞边,令她狼狈不堪。
冷水与热汗混在一起,在体温的烘烤下干了不少。
她抬起重若千钧的脑袋环顾了一圈。
但像是为了防止他们探听外面的情况,这里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出口便是她面前那扇紧紧闭合的门。
屋内暗得很,她甚至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只能从门外依稀透进来的那一线天光判断,天亮了。
做完打量环境的动作后,她就像是用尽了力气,又躺回地上装死。
忽地,她的耳朵动了动。
不对!这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没等她探究个明白,门外忽然传来走进的脚步声。
“开门。”
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骤然明亮的光线刺得沈莺歌双眼生疼,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玄衣男子走进屋内,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她,冷笑道:“醒了?”
缓了缓神,沈莺歌睁开双眼,看向对方。
她用力喘了两口气,以双手双脚都被捆了个结实的姿态,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白净的脸颊上还沾着尘土,那只点墨似的眸子却分外明亮。
“你们为什么抓我?”她问。
玄衣男子眸光幽暗,不答反问:“怎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玄衣男子蹲下身,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掀起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你们来霁城究竟是做什么的,还用我提醒吗?”
闻言,沈莺歌心头一跳。
但思及之前的推测,她还是决定装傻到底:“我们是来寻亲的,借住在村民家而已。”
“而已?”玄衣男子语气讽刺,探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在她脸上拍了拍:“若不是找到了这东西,说不定我就真的信了你的鬼话。”
在他见到沈莺歌与追月的身手后,便对二人所谓的“过路人”身份产生了怀疑。
直到手下在他们的行李中翻出来这个,他才真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视线落在对方手中,沈莺歌的瞳孔倏然一缩。
是她的锦衣卫腰牌!
来时,容久除了必要的衣物干粮外,只带了用来防身的三更。
其他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都放在了浮寒护送的马车上,因此为了行事方便,她便把东西都随身带着。
却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竟成了戳破谎言的证据!
玄衣男子也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将腰牌揣了回去,继续道:“有人花钱买你们的命,但现在看来,我开的价还是太少了。”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等抓到你那个逃走的同伴,我便送你们一起上路。”
“等等!”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沈莺歌与玄衣男子一起寻声看去,这一看,便是一惊。
是花麓?!
她记得……他不是逃了吗?
此时花麓的形象并不比她好多少。
虽然脸色没那么苍白,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眉角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何时再度崩裂,血从脸上淌下,一直没入领口。
另外,他额头上还新添了一片像是磕碰留下的青紫痕迹。
而且因为力道不小,甚至有几处被石子划破,留下丝丝血痕。
花麓看着玄衣男子道:“让你们来抓我的,是不是钱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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