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堂问审那日,陈青就曾有意无意地和她说过,他如今手臂已废,恐再难当大任,因此已经做好了退位让贤的准备。
锦衣卫与其它官职不同,若是其它位置,陈青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退居幕后调兵遣将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可偏偏不是。
它直接受命于天子,理应是他手里所向披靡的利刃。
而一个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的指挥使,无异于一把卷了刃的刀,不管是钝了还是断了,都只能认命,那是他的职责使然。
现在沈阙表现出的怒意当真是不同意陈青的想法吗?
沈莺歌可不敢对帝王之心抱有如此宽容的猜测。
她想,那大概是留给这个鞠躬尽瘁的指挥使最后的体面,也是沈阙为自己写上的,另一笔所谓“仁善”的美名罢了。
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大概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这日的接风宴沈莺歌没有留到最后。
容久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提前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场了。
——
看似和睦的一场宴会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们离开后没多久,陈青与沈阙不欢而散的消息也在暗中传开。
听说沈阙暂时没有允他退位的要求,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指挥使纵然可以另行择选,可一时间又去哪找那么合适的人?
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身为指挥使的副手,原本是陈青离开后的不二人选,偏偏又出了廖同知这么一档子事。
同知一共两名,分管练兵与囤田,廖同知出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掌管囤田的徐同知。
这人比起廖同知来说,倒还算恪尽职守,因此,也是现在有望靠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而升官发财的人选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是因为指挥使这个位置是块肥肉。
无数察觉到风吹草动的人已经暗地活动了起来,都盯着沈阙和陈青,只等前者一松口,后者退下来,就把自己人塞上去。
什么人走茶凉还是稍显仁慈,有些人还没走,别人都已经把他的茶倒了。
沈莺歌暗自判断局势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凄凉来。
不过她并未能替别人担忧多久,很快就如预料中的一样,有人把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来了。
——扶持自己人上位的同时,打压异己,是亘古不变的手段。
从前或许她还只是个惹人嫉恨的御前新贵,即使有心针对,也不过是有些人偶尔言语为难一番,让人抓不到把柄,还能恶心她一把。
但经霁城一事后,许多原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也开始注意到了她。
——
没过几日后的早朝,以裴长安为首的二皇子一派就开始拐弯抹角地给她使绊子了。
比起当初冷嘲热讽的陈德,这些人的手段就更高明。
他们没有指名道姓地针对她,而是明面上打着希望陛下选贤举能,知人善用的旗号上奏,背地里又找了几个无足轻重的言官指摘沈莺歌,说她肆意妄为,贪功冒进,数次在办差过程中罔顾命令,擅自行事。
尤为可笑的是,为了让自己针对的不那么明显,他们还从其它衙门中摘出一些“无依无靠”的人来混淆视听。
好像那样就能让这件事看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似的。
刚开始,容久有心帮她让这些人闭嘴,被沈莺歌制止了。
一方面,现在她和容久在旁人眼中是彼此敌对的关系。
沈阙有心培养她当自己新的左膀右臂,那容久自然要有一点被“喜新厌旧”的危机感。
一个人的注意力有限,此消彼长,帝王也一样。
沈阙给她的关注多了,难免冷落旁人,这也是使得那些人开始真正上心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久万万不能出手帮她,否则只会引火烧身。
另一方面,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若是连这点问题都承担不了,无力解决的话,她也不用再继续混下去了。
沈莺歌看的很明白。
打她进入锦衣卫以来,一路走得太顺遂了,若是不借机冷一冷,那些盯着她的眼睛还指不定要怎么咬牙。
到时,只会有更多麻烦找上门。
因此她并不打算为自己辩白,以退为进——是她的应对之策。
就这样,接连几日早朝,沈阙都被那些言官灌了满耳朵的“苦口忠言”,他实在烦不胜烦,最终还是松了口。
听说沈莺歌被叫去面圣后,那些言官乐开了花。
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在替陛下分忧,帮他杜绝亲佞远贤的可能。
勤政殿内。
沈阙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来人,赐座。”
沈莺歌登时受宠若惊。
她立即单膝跪地,颔首抱拳道:“臣惶恐,承蒙陛下抬爱,几次三番赐臣立功的机会,如今却让陛下因此烦忧,这是臣之罪,又怎敢再承君恩!”
说着,她俯首一叩,行了个大礼。
闻言,沈阙睁开双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不虞之色略有缓和。
“应卿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屡建功勋,此次霁城一行发生的事,朕也都听容久说过了,你帮了不少忙,早朝时那些人的话你听听便罢,可别往心里去。”
沈莺歌却没动:“陛下对臣有恩,臣一直感念在心,至于旁人说什么,臣自觉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陛下明察秋毫,一定能还臣清白。”
她说完后,殿内静了片刻。
沈阙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话中有几分真心都悉数洞悉。
良久,他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恐怕就要委屈你几日了。”
沈莺歌伏在地上,闭了闭眼睛:“臣……遵旨谢恩。”
这之后,随她一起离开勤政殿的,还有沈阙的旨意——
锦衣卫千户应歌暂停职查办,另择他日,视结果再行处置。
喜欢宦谋卿色请大家收藏:(www.akshuwu.com)宦谋卿色爱看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