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邸出来后,沈莺歌回头望向缓缓闭合的大门,方才还故作轻松的神色陡然褪去,忧虑浮上眼底。
这座宅子放在整个西市来看,都极为雄伟气派。
朱门金漆,兽面锡环,府中亭台水榭,山草花石应有尽有,即使主子常年不在,也被人打理得面面俱到,不显半分颓势。
就是少了点人情味,冷冰冰的,比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不论是皇宫,还是其他大臣的府邸,大多人丁兴旺,除了下人之外还有子孙妻妾,人一多,那种寂寥之感就被冲淡了。
但这些容久都没有。
即使他没说,沈莺歌也大概猜得到,他家里应是没什么人了。
呼出胸中的一口郁气,她才翻身上马带着锦衣卫们向北镇抚司行去。
——
由于容久早有吩咐,沈莺歌刚一回北镇抚司,整理好的线索就被呈到了面前。
时间有限,线索并不多,她一条一条地看下来,眉头还是渐渐拧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感从背后窜起,泛着阴凉寒气。
她抬头看向浮寒:“那人手背上的烫伤去核实过了吗?”
“是,我派人去问了他的家人,与王档头他们说的一样。”浮寒道。
若是如此,那人被调包过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思忖片刻,她又问:“王档头能确定,当时进入诏狱的那人手背上确实没有伤疤吗?”
顿了下,浮寒点头:“可以,诏狱门前每晚灯火通明,看清的可能性很大,我后来也问过,不只是他,另外一名锦衣卫也有点印象,但那人没有当面交接令牌,只是晃了下眼,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身手高强,能不引起任何人察觉的自由出入府衙重地,擅易容,除了手上那块被疏忽伤疤,面容并未被熟识之人发现端倪……
沈莺歌眯了眯眸子:“你去拿督主的令牌再给王档头看一下,让他看看两者有无分别。”
容久被禁足后,不光是他的权力暂时移交了出去,连同那块令牌等等都一同交由锦衣卫严密看守。
“是。”应了一声,浮寒转身离开。
一直沉默的逐暖察觉她的用意,问道:“你是怀疑那块令牌有问题?”
沈莺歌垂下眼帘,唇角微弯:“一块能让锦衣卫都分不出真假的令牌,本身就有问题。”
容久的令牌向来不离身,哪怕暂时交给旁人,也都会小心保管,毕竟一旦出了问题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就算有人找到机会用令牌拓印图纸,却也只能仿其形,难以仿其神。
因为每块令牌上都有暗记,且无一相同。
那种随便做出的假令牌用来骗骗不懂行的人还行,要想骗过锦衣卫的眼睛,未免太过可笑。
按王档头所说,他当时可是仔仔细细拿着令牌看了一番,并无任何不妥,这才放人进去。
那也就是说,那块“假令牌”,和容久那块真的一模一样。
会有这样的可能吗?单靠一个拓印的图纸,便做出以假乱真的令牌来?
“对了,每次拿走令牌的人都有记录吗?”沈莺歌问道。
逐暖点头:“有,交还时辰,以及交给何人用于何事,全部都有详细记录。”
“好,拿来给我看看。”
不多时,浮寒与逐暖便先后回来了。
因容久身陷困局,浮寒的话也不如平时多,但他还是诚实地复述了王档头指天誓日地说自己一定没看错,那绝对和真令牌一模一样的场景。
沈莺歌翻过记载拿走令牌的卷宗,上面大多都是逐暖和浮寒的名字,偶尔出现一两个其他人,也都是容久身边的亲信。
她甚至还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翻完最后一页,她看向二人:“情况我大概都清楚了,继续查那日进出过北镇抚司和诏狱的所有人,有其它线索立即来告诉我。”
浮寒问:“那这个令牌……还要查吗?”
一抹暗色掠过沈莺歌眼底,转瞬即逝。
她神色如常地笑了笑:“连脸都能易容到与本人别无二致的程度,做出个令牌也不算稀奇,你们先顺着其它方向查吧,这个暂时不必管了。”
闻言,浮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逐暖却忽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敛眸。
待沈莺歌将鸦青及交接来的事全部安排妥当,夜色已深。
她回去和云岫几人打了声招呼,连坐都没来得及坐一下,又马不停蹄地赶去见容久。
——
夜凉如水。
桌上热茶氤氲,糕点精致诱人,一切看上去都似乎与平时无甚分别。
如果忽略门外挂着的那把黄铜大锁,和里里外外严防死守的锦衣卫的话。
有了沈莺歌的交代,即使容久如今惹了众怒,更被弘光帝禁足,但一切待遇还是如常,并没人借机落井下石为难他。
当然,也是因为那些想要“为难”的人都被挡在了外面。
容久坐在窗前,望向悬在屋檐上的那轮明月。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银月清晖洒在他身上,仿佛覆上了一层轻如蝉翼的薄纱,让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孔愈发显得毫无血色。
昨天这个时辰,他还坐在东市那一方小院中。
纵然那院子远不如现在这座气派,还有故意找他茬的小丫头,但那里的灯火明亮温暖,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显得格外热闹。
他说自己更喜欢那样的氛围,其实并非全然是为了逗沈莺歌。
由于身份种种原因,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那样和别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了。
他不在乎,但不意味着他不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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