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
萧玄泽一到,刑部侍郎与他几位手下便上前行礼,口中道:“六殿下,您来了。”
“定国将军一家如何?我能否进去看看。”
“殿下放心,老将军精神很好,太子殿下也提前招呼过我们的,您请进吧。”
萧玄泽拱手,“多谢你们。”
沿着石阶慢慢往下走,视线越来越短,因为昏暗处越来越多。
天牢有一半埋在地下,地底『潮』湿幽冷的风从出入口涌上来,带着一股酸腐气。
牢房的铁栅栏很宽,间隔却很窄,只能看到里面人的半张脸,看到的大多数那些惨败面容上狰狞绝望的眼睛。
牢头将他引到更下一层一排宽绰的牢房尽头。
“你在这里等着吧,不用跟着了。”
“是,殿下。”
他一个人往前走,地底太大了,他的脚步声无论包含着多少沉重、痛心、内疚,在这空旷冰冷的地底都被回音扩大得虚无起来。
好像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他来此也是一样。
他慢慢靠近第一间牢房,果然看到了熟悉的慈祥面孔。
“外祖父。”萧玄泽轻声唤道。
弥漫绝望和恐惧的地底忽然活了过来,许多其他牢房的人趴在栅栏上张望来人,他们原本死水一样的眼睛重新盈润起来。
定国将军抬头,不认同地看了看他,还是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萧玄泽的心狠狠被揪在一起,据闻二十年前北晋周边一些地区有『骚』『乱』,外祖父带兵杀过去平定,那里地势险恶,有一恶战竟到了殊死搏斗的地步,从那时起他便留下一身伤痛,十分畏寒。
如今他只穿着单薄的囚衣坐在冰冷的天牢里,年迈的他如何受得了?
“殿下,大家都没事,此处不易久留,你快出去吧,别因为这个无端惹怒陛下。”
“外祖父,他们竟都不给您一床棉被吗?”萧玄泽盯着牢中一角『潮』湿的稻草,眼里几欲结冰。
“哈哈,老夫好歹是上过战场之人,当年什么恶劣环境没忍受过?这点罪不算什么!”定国将军豪迈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其他牢房里的人也跟着嚷起来,纷纷试探着问:“是六殿下来了吗?六殿下来救我们出去了吗?”
萧玄泽咬着牙没有出声,因为他不是来给他们带来希望的。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金殿上那个能掌生死之人的一眼垂怜。
两位舅舅也走到牢边,对他打了招呼,神情却镇定许多,没有丝毫畏惧。
忽然,一个身穿半新的银红『色』袄裙的『妇』人扑到牢门边,疯狂地摇着门喊:“殿下!六殿下!”
她叫得太疯狂,萧玄泽害怕她有闪失,当即快步走过去。
“二舅母,是我,我在这里。”
“六殿下,请您去求一求陛下吧,我们府上是冤枉的啊,您去求一求情吧,陛下那样疼爱您与云妃娘娘,您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她瞪大了双眼,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阿蓉!你别『乱』嚷,你会害了殿下的!”二舅在另一个牢房里喝她。
她的眼泪从眼眶中倾泻而下,哀求道:“我不会的我不会的,我只求殿下说几句话护一护我的孩子,他,他马上就要降生了,我不能就让他还没出世就遇到危险。”
“二舅母,你冷静一下,当心动了胎气!”萧玄泽站在牢外焦急地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
他的二舅母是位英姿飒爽的美人儿,『性』情爽朗,比一般女子大胆,然而在面临这种未知的恐惧时,在怀着她与二舅好不容易才有的骨肉时,她终是怕了。
她慌『乱』得将希望孤注一掷压在他身上。
多么讽刺啊,萧玄泽在心里无力的笑,在所有人看来,他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所以他最有能力改变陛下的心意。
可他恰恰是最无力的那一个。
因为无论外祖父还是太子,都暗示了他一句话:他要避嫌。
定国将军也发话了:“老二媳『妇』,你别再求殿下了,殿下有殿下的苦衷。”
“可是公爹,说几句话没关系的吧?真的就几句而已,成不成没关系,但求求殿下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吧!万一陛下当真改变心意了呢?”
萧玄泽的手在袖中颤抖起来,他很想应下,真的很想,但他外祖父答应过外祖父不能冲动,做多余的事。
要能忍。
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尤其是面对一个苦苦哀求的孕『妇』。
她苍白的脸『色』在银红『色』袄裙的衬托下更加难看,满脸泪痕,早没了所有曾经的英姿飒爽。
那件银红『色』的衣裳就在眼前晃着,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另一张面孔。
在雁鸣山的漫山白雪中,也将他视为唯一的依靠,却倔强地拒绝他的帮忙,生怕给他添了麻烦。
如果染烟在这里,用这种神情,这种语调,这样哀求他……
会答应他吗?
会吧,大约会的。
但染烟不会这样哀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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