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决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此时已经天晚,街上亮着灯笼,照出地上一片朦胧的水汽。
他游『荡』到一条灯红酒绿的长街上,进了一家酒楼,寻了个临窗的地方,夜风清凉。
楼上清静,身旁有几桌谈论诗书的公子,有说有笑,气氛轻松,他视线来往间,忽然与一青衣公子四目对上。
那公子冲他笑了一下,拎着酒壶摇晃着走过来。
展决礼貌起身,“周五公子,好久不见。”
周恒衷浅笑一下,“展大人,幸会。”
两人相对坐下,举杯对饮起来。
他们其实并不熟,只是勋贵世家间走动彼此才认识,周恒衷只比展决小几岁,但展决已是正四品羽林卫中郎将,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武将,而他还只是一介布衣,连官职都没有。
周恒衷倒不是没有才华,也不是没有门路,更不纨绔,相反,他才情过人,『性』情温善,家世出众,但是他有一个致命弱点,他是个断袖。
前朝流行断袖之风,皇室贵族间作风奢靡『淫』『乱』,因此靖国立国以来,严禁此风。
但欢好一事尤为奇妙,越是严堵,苗头反而越扑不灭,靖国传承至今已有百年,人们对于此风的态度已经不及刚开国那会儿那般谈之『色』变,所以正常来说,周恒衷不至于此。
但坏就坏在,周恒衷早向家中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娶女子,要娶只娶男子。
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不少,但谁也没说为了这个就不娶妻啊。尤其是像他们一样的世家大族,儿女亲事是与其他人家彼此巩固关系的手段,他们自己没权利决定自己的伴侣。
所以周恒衷的做法不仅离经叛道,还不忠不孝,忤逆至极。
辅国公气坏了,公府当年差点将他扫地出门。
这些年虽然没有苛待他,但他在家中长辈的眼里早已是不可救『药』之人,家族再不会花心思栽培他。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这件事,可他不愿改,他从前国子监的同窗们恐与他交往惹了闲话,纷纷疏远他,是以他在京中处境越来越差,这才只能与郑三儿、赵渠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处。
可现如今连郑三儿几个都被赶出了元京,他这才形单影只,只能独自出来喝闷酒了吧,展决心想。
周恒衷名声在外,他刚刚过来,展决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但自他坐下后,两人只是对坐喝酒,周恒衷一杯接一杯得喝,根本不看自己,他心中又拿不准了。
展决悄悄打量他,坦白说,他此刻心中是有些佩服周恒衷的,身为公府公子,一切权势地位名声都要仰仗它,却丝毫不惧它的权威,坦坦『荡』『荡』言明自己所想所要,不为任何事妥协。
不像自己。他想着,又闷头喝了一杯。
“大人心中有事,不痛快?”周恒衷望着窗外问。
展决也望着窗外答:“我不当差,称我展六就好。”沉默片刻,他问:“周五公子也不痛快?”
周恒衷笑了一下,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人猛然喝了一大口酒,一把抹了嘴,道:“跟你不同,我痛快得很!”
展决不禁看向他,他脸上有淋漓的笑意,但眼中目光那样哀伤,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呼吸,根本不像他说得一样痛快,相反,展决觉得他绝望极了。
“展六公子年轻有为,炙手可热,也有烦难之事吗?”
展决听了这声恭维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一阵沮丧,“我算什么呢?我还不如你。”至少你敢跟辅国公府抗争到底,我这样的身份,却顾虑重重。
周恒衷诧异,回眸看他,给他斟酒,轻笑道:“大人这么说,是不知我身上都发生了何事,大人想听听吗?”
展决对他举杯。
周恒衷望着窗外朦胧的月亮,轻声道:“两年前的上元节,我在灯会上见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小公子,他生得十分漂亮灵秀,就像这月亮一样,清辉皎皎。我们在猜灯谜,他却被我的朋友们出言羞辱,他心有不甘,于是在元京中想办法教训他们。”
展决微微皱眉,这个故事怎么这么熟悉?
“后来无意中,我又在街上遇上了他。元京这么大,可我们又遇见了,你说巧不巧?”周恒衷虽是问他,但更像喃喃自语,“我高兴极了,这是上天给的缘分,让我能再见他一面。你猜他在做什么呢?他可真是个固执的人啊,竟要凭一己之力教训那几个出口羞辱他的人,我阻拦不了,又怕他失手,所以帮了他,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没有将我也赶出去。”
展决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他说的正是郑三儿赵渠他们!
别人不知,他却知道,将郑三儿他们赶出京的是柔缈公主啊,难道他口中的小公子是公主认识的人吗?展决立刻认真起来。
“后来呢?”
周恒衷轻轻笑着,沉浸在回忆里,自嘲道:“后来我一路跟着他,跟他回了家,像个不安好心的坏人一样。”
“那他是哪家的公子?”展决小心问,周恒衷明显对这小公子有意,他这般问,对于点头之交的二人来说,有些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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