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后,沈莺歌认为容久所说的“更衣绶带”只是出于沈阙嘱托,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托辞。
当然,这其中说不定还有故意想看她慌乱无措的某种恶趣味。
就算他真的那么做了,也并无任何不妥,毕竟在成为九千岁之前,他也不是没做过伺候人的活,上至九五至尊的弘光帝,下至后宫内的各位主子,都可能享受过这种待遇。
——没人会觉得一个为奴为婢的太监,来伺候自己更衣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而沈莺歌之所以觉得别扭,一是从小的生长环境使然,自打她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能跑能跳的孩子之后,就很少让别人为自己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用沈非愁的话来说,就是——“你又不是没长手,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学不会,那我们以后就叫你呆瓜算了。”
年幼无知的沈莺歌心比天高,哪会知道他这是激将法。
她只会不服气地想,谁要当呆瓜?我才不要!只有山下村子里那个,到二十多岁都还只会嘿嘿傻笑的村长儿子才会被别人这么叫!
于是第二天一早,年仅三四岁的小姑娘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足一个上午,才终于将那身看似简便的衣裙套在身上——就是多少有些歪歪扭扭,不伦不类。
但自从那之后,她就彻底告别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特殊待遇。
至于另一层原因,自然和容久的假太监身份脱不了干系。
即使知道他现在受药物影响,与真天阉无异,她也从未将对方看作天生就该伺候人的太监。
如是这般地想了一番后,沈莺歌渐渐放下心来,觉得只要自己找个没人的机会和容久说一声,这完全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大问题。
担忧的事情不攻自破,她的心情顿时好起来,甚至有功夫去打量路两旁围观的百姓了。
作为锦衣卫,她也很少去掌管内卫的南镇抚司。
上次去还是因为“停职查办”而去交接手头事务,放下腰牌和官服时,心里难免还是有点愤懑遗憾。
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半月光景,局势陡然逆转。
她不但回到了锦衣卫,还因为一封毫无预兆的圣旨,直接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
……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也许是成心不想看她舒坦,这样悠然自得的闲心在抵达南镇抚司门口时戛然而止。
从门前的石阶下开始,所有锦衣卫均退避两侧,整装肃穆,队伍一直绵延到了南镇抚司内,视线所及之处均有他们的身影,而且,依照眼前的情形判断,哪怕在她暂时看不到的地方,恐怕都如眼前一样整整齐齐地站满了等候他们到来的人。
犹如一条宽阔的无形长毯,铺就出她升官晋爵的康庄大道,直抵被无数人艳羡的那个人上人之位。
从此,她不仅仅再只是个得了陛下几分青眼的后起之辈,而是只闻其名,便足以让所有人心生敬畏的——锦衣卫指挥使。
她将是帝王手中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一把利刃,刀风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要退避三舍,不论心中是否服气,都得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尊称一声“应指挥使”。
沈莺歌翻身下马,在容久的带领下走向南镇抚司的大门。
他们走过的地方,锦衣卫们均单膝跪地,抱拳颔首,异口同声道——
“属下等拜见督主,拜见应指挥使!”
放在一年前,还只是在刑部做一个任人驱使的小捕快的应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如自己所愿,踏上了她想要走上的这条路。
她经历过不止一次,堪称九死一生的危机,更受过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
即使她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可那些愈合在身体上,再也无法根除的疤痕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行至今日的一路,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沈莺歌踏进大门,南镇抚使逐暖已经带着手下的一干人等恭候多时。
和门外那些锦衣卫一样,他们在她的几步之外屈膝抱拳,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声“应指挥使。”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拜,等沈莺歌走到放置崭新官服的厅中时,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按大雍礼制,要为受封官员更衣绶带至少需要五人。
除了要一位像容久这般位高权重的大太监在场,以视皇恩浩荡,让人觉得皇帝对此极为重视外,还需要四名小太监从旁协助。
但沈莺歌身份特殊,为免她的女儿身暴露,容久摆了摆手,就让其他人退出了屋外。
房门合拢,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方才还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叩拜声被悉数隔绝在外,耳边顿时安静了下来。
彰显身份的四兽麒麟服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托盘中,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桌案上,绯色官袍上珍兽纹绣栩栩如生,霸气非常。
其余诸如绣春刀,指挥使腰牌等物,则并列放在另一个托盘中。
直到此时,自接旨时起便觉得分外不真实的沈莺歌才终于抓到一点依托,漂浮在半空的思绪从云端缓缓落下,脚踏实地地落到了地上。
容久见她一副魂不附体的傻样,不禁失笑出声:“怎么,这就呆住了?”
沈莺歌难得失去平时伶牙俐齿与人斗嘴的能力,如大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是啊,总觉得这一天就像个梦。”
旁边的人低笑一声,打趣道:“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能让你震惊之事了,看来还是结论下的太早。”
缓过神来的沈莺歌白了他一眼。
其腹诽之意溢于言表——真不知道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她又不是看破红尘,淡去七情六欲的出家人,震惊一下怎么了?
容久对此视而不见,掌心一翻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那还请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大人回回神,准备更衣了。”
“……真,真要你来更衣啊?”沈莺歌面露羞赧,结结巴巴道。
容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明知故问:“是啊,陛下有命,为人臣子的哪敢不从?”
沈莺歌嗫嚅了下,嘀咕道:“……我看你不从的事多了去了,这时候倒想起自己的本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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